那人向前一步,完全不在乎周围那些杀气腾腾的士兵,声音抬高,带着质问的语气:“那萧大人知不知道,太子是怎么处理这件事的?他封锁消息,抓了敢说真话的言官,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一个无辜的守将。为了盖住自己的无能,他甚至不管京城百万百姓会不会饿死。”
“这样的太子,这样的朝廷,你们告诉我,我为什么要给他们卖命?”
他朝着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到底谁是国贼?我看,你们这些帮着坏人做事的人,才是大干真正的国贼。”
这一番话,像锤子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耿精忠的脸色变得煞白,嘴唇微微哆嗦。他守在南疆几十年,对朝廷里的事知道的不多,但他不傻。他能从萧文虎的沉默和眼前这人的悲愤中,闻到一股不寻常的味道。
“你……”耿精忠指着他,声音都有些发抖,“你到底是谁?”
那清瘦男子听了,却只是冷笑一声,闭上了嘴,一副宁死不说的样子。
“要杀就杀,废话那么多干什么。”他扭过头,再也不看众人,那份决绝的样子,让周围的叫骂声都小了下去。
萧文虎一直没说话,他只是静静的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俘虏,看着他虽然狼狈但依然挺直的脊梁,听着他话里对朝廷的失望。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的笑了。
“我不好奇你的身份。”萧文虎的声音很轻,却清楚的传到了营地里每个人的耳朵里,“我只好奇,一个本该在朝廷做官,享受荣华富贵的大乾文人,为什么要给南疆土司卖命,当一个叛徒?”
“叛徒?”
这两个字,象一根针,又狠狠刺中了男子的痛处。他猛的转回头,双眼通红,象是疯了一样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我卖国?我程光祖一辈子为了国家,却落到这个下场。真正卖国的,是你们效忠的那个太子,是那个昏庸无能,只知道装样子的朝廷。”
他的笑声里,充满了悲愤。那沙哑的嗓音,在每个人耳边回响,让那些本来还很生气的将领们,都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程光祖。
当这个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来,耿精忠身体猛的一震,眼睛里全是难以置信。
在场的一些老将,更是互相看了看,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变成了惊恐。
这个名字,他们不陌生。
三年前,兵部尚书程光祖,因为在朝堂上当面顶撞太子,被一气之下罢了官抄了家,从此就消失了。所有人都以为他早就死了,谁能想到,他竟然会出现在这里,还是以一个叛徒的身份。
萧文虎的眼神,也在这一刻不易察觉的收缩了一下。
他终于明白,自己抓到了一条多大的鱼。
“把他带下去,单独关起来,派人看好。”萧文虎没有再多问,他知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从这样一个人嘴里,是问不出任何东西的。
他转过身,对早就被惊得说不出话的耿精忠沉声说:“王爷,请立刻派人,核实他的身份。”
“是……是。”耿精忠象是刚醒过来,连忙对手下亲兵下令。
看着程光祖被带走时那依旧挺直的背影,萧文虎的眼神变得很深。
他知道,这场南疆的仗,恐怕比他想的要复杂得多。阿史那背后,不仅是南疆土司的野心,更牵扯到了大干朝廷内部的一股暗流。
……
半个时辰后。
帅帐之内,气氛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
一个亲兵快步走进帐内,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几分颤斗:“启禀王爷,萧大人……身份,已经核实了。”
“真的是他?”耿精忠的声音有些沙哑。
“是。”亲兵低着头,不敢看上方的两位大人物,“我们的人,从他身上搜出了一枚私印,上面的刻字,正是‘程光祖印’。而且……而且据京城传来的密报,当今科举的探花郎程栋,正是这个人的亲孙子。”
这个消息,让帐内本就凝重的空气,又冷了几分。
前兵部尚书,当朝探花的亲爷爷。
这样一个本该是国家顶梁柱的人物,却成了南疆叛军的谋士,为阿史那出谋划策。这背后的事情,让耿精忠这位沙场老将,都感到一阵后背发凉。
这说明,问题已经从大干内部开始烂掉了。
耿精忠看向萧文虎,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些许迷茫。他打了一辈子仗,只会带兵打仗,可眼前这潭水,已经深得超出了他的认知。
“萧大人……这……”
萧文虎没有说话,他只是走到那张巨大的南疆地图前,目光却越过了南疆的山川河流,仿佛看到了千里之外,那座摇摇欲坠的京城。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很平静,但话里的分量却很重。
“王爷,看来,我们的敌人,不止阿史那一个。”
镇南关的地牢又暗又潮。
墙壁上都是水珠,空气里全是霉味和烂草味,让人喘不过气。
程光祖盘腿坐在角落,冰冷的铁链贴着他的皮肤。他闭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好象已经跟这片黑暗融在了一起。
“吱呀——”
牢门被推开。
程光祖没睁眼,对走近的脚步声理都没理。
直到一股茶香飘了过来,盖住了霉味,他才慢慢睁开了眼。
萧文虎出现在牢门外。他没穿官服,只穿着一身青衫,手里提着个食盒。
“都出去。”萧文虎对着身后的狱卒淡淡的说了一句。
狱卒不敢多说,弯腰退下,带上了牢门。
萧文虎自己打开锁,走了进去。他把食盒放在那张落满灰的木桌上,拿出了一套茶具和一个小火炉。
萧文虎没看程光祖,自己点着火炉,倒水烧水。他不急不慢的样子,就象在自己书房里准备和朋友喝茶。
地牢里,只剩下炭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程光祖看着这个年轻人,眼里闪过一丝嘲讽。他什么也没说,把头扭到一边,又闭上了眼。
萧文虎也不在乎,他有的是时间。
水很快烧开,他熟练的烫洗茶具,泡茶,把第一遍茶水随手倒在脚下的干草上。直到第二遍,他才倒满了两杯茶。
浓浓的茶香,在小小的牢房里散开。
“程老尚书,在这种地方,很久没闻到京城雨前龙井的味道了吧。”萧文虎的声音很平静,他端起一杯茶,递到程光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