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铠甲贴着机身飞行，面罩镜面亮得晃眼，正对着王蔼的方向。
明明隔着不同维度，但那镜面像块冷硬的冰镜，把他惨白的脸映得纤毫毕现，连眼底的惊惶都清淅可见。
身处画中世界的王蔼，看见铠甲的穿戴者双指并起顶在额头，用类似敬礼的姿势打起了招呼。
“王老家主，火急火燎的这是要去哪？逃票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冰冷的机械音响起。
王蔼死死凝视着“界门”外的景象，正在思索对策，可猛然之间，他似乎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了。
王家的神涂，可以在画中世界打开纸页一般的门，一重界门就是一页，只要掀动页面，就能在不同界门之间穿梭，用作杀敌或许鸡肋，但用在逃跑或救人上无往不利。
可今天的情况完全不一样，界门能打开几重，完全以自身的“性命修为”为基础。
在万迈克尔空中，王蔼完全没办法在不借助任何附着物的情况下转移界门，他能活动的空间被锁死在高速飞行的客机中了。
“上当了”王蔼脑子里“嗡”的一声。
从他逃出家宅、坐上车、再到登上这架飞机，全是对方允许的，目的就是要在客机中对他来个瓮中捉鳖。
“我与墨门无冤无仇，何故要咄咄逼人到这种份上？”王蔼冲画外喊道。
“好一个无冤无仇。”
韩舒将铠甲的机械臂按压在了机翼的下方，王蔼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对危险的感知立刻让他转移了“界门”，画作从机翼下方逃到了经济舱的过道中间，并且在不断游离。
“王老家主，逃不了了。”
白虎铠甲的面罩内侧，淡蓝全息界面骤然展开，飞机的三维框架如透明水晶般悬浮，每一根舱梁、每一块蒙皮都标注着细密的白纹，数据流在框架边缘飞速滚动。
王蔼所在的红点象受惊的萤火，在框架上疯狂乱窜。
铠甲与飞机保持着丝毫不差的相对速度，韩舒目光扫过界面，手部装甲突然裂开细缝，细碎的银白金属颗粒如星尘般散出，顺着气流轻贴飞机机身，像给机体镀了层薄霜。
下一秒，韩舒单手朝着飞机方向虚抓。
唰！
红点附着的金属部位瞬间泛起微光，一块铁皮被牵引着，飞速钻进了韩舒的掌心。
飞机引擎的轰鸣声渐渐远去，机身化作天际的小点，白虎铠甲在高空悬停。
韩舒摊开手掌，掌心铁皮上是一幅国画—一画中老者眉眼扭曲，颧骨高耸，表情极度狰狞，画作笔触虽小，但阴势神态刻得分毫不差。
韩舒本想把承载了王蔼画作的铁片直接熔化掉，可掌心的铁片突然震颤，一道阴恻恻的大笑传出：“我承认你聪明，可你百密终有一疏啊！”
“你会后悔穿戴色彩如此单调的甲胄和我做对！”
话音未落，铁片骤然爆起刺目白光，银白息像活过来的蛇，缠上了铠甲的指间，瞬间漫过肩甲、躯干，冷硬的银白装甲被染得泛着瓷白光泽。
“凭我神涂的技艺，给你这破铜烂铁调色，不过是弹指间的功夫！”
王蔼的声音透着癫狂，银白炁息猛地收紧，化作个耀眼的光球，将韩舒裹在正中。
光球旋转的瞬间，韩舒只觉眼前天旋地转，气流里充满着墨汁般的腥气，下一秒，他便重重落在一片陌生的天地里。
“你死定了。”
王蔼的身影浮在半空，画中山河在身后流转，眼底满是得意神色。
“这就是神涂的世界吗？”韩舒四处张望，环境和想象中有点区别，不过界门倒是挺多的，王并可以打开七重，可王蔼所描绘的世界中，闪铄白芒的门足足有二十四道。
王蔼袖袍猛地一甩，袖中飞出万千墨丝，在空中炸开成浓黑的雾。
雾里传出凄厉的鬼哭，无数黑影从里面钻出来一有舌头拖到胸口的吊颈鬼，青面獠牙的食魂鬼，还有没了头颅、胸腔插着断剑的战死鬼，有鬼子鬼母，有伥鬼，九头鸟·百馀只鬼怪密密麻麻地围在他身后，散发着阴森不详的气息。
丹青一门，奇技一道，越是技艺纯熟，所展现的效果就越强大。
这《志异百鬼图》正是王蔼一生中最为得意的作品。
“喜欢当出头鸟？我会让你后悔在这个世界上出生。”
韩舒闻言，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行了，王老家主，根据我的仿真，这块铁片从万迈克尔空落下去，需要两分十四秒的时间，这意味着你只有这一丁点的时间来杀掉我。”
“否则的话，承载了画作的铁片坠地会发生什么，你应该比我更加清楚。”
王蔼一笑：“够用了。对于画来讲，执笔者就是造物主，就是神，就是仙！在这个世界中，我无所不能，哪怕张之维进来了都得掂量掂量。”
“去！”
王蔼高举拐杖，重重点地。
霎时百鬼齐嚎，声音象钝刀刮着耳膜。
吊颈鬼率先扑来，吐露着黑蛇般的长舌，它的身后是张开血盆大口的食魂鬼，紧随一旁的无头鬼已经拔出了断剑，朝着白虎铠甲的胸口刺来·百馀只鬼怪层层叠叠，几乎把韩舒的退路全堵死，墨色的炁息在半空织成一张黑网，连光线都被黯淡下来。
“王老家主，要是你不能通过画意赋予鬼怪能力，那我可要失望了。”
韩舒握紧拳头，朝着最近的阴鬼砸去，拳风呼啸，食魂鬼的躯体就象被戳破的气球，“噗”地炸开成一团墨汁，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王蔼抬起拐杖一勾一点，散开的笔墨又重新绘成鬼物，生生不息，杀之不尽。
远处的墨一团接着一团炸开。
异人的比拼，最终都会落在“性命”和海的较量，王蔼心中完全不慌，纵然有神机傍身，可七十馀年的修行差距，距离遥远到无法跨越。
就这样想着，鬼群中忽然闪铄出道道耀眼的金色光束。
是镭射激光。
嗤——嗤—
激光掠过之处，百鬼或是长舌被灼断，或是躯体炸开成墨团，不过数十秒的时间，百馀只鬼怪就被扫掉大半，剩下的几只缩在墨雾里瑟瑟发抖，连靠近的勇气都没了。
王蔼眉头紧皱，心生忐忑，却见对面的白虎铠甲突然停住，激光收进肩甲，连推动设备的焰光都弱了几分。
“恩？”
王蔼思索一会儿，突然嚣张起来，笑道：“哦对对对，这样的杀招很耗费能量吧？你的可控核聚变还没整出来，真可惜，差一点就能赢我了。”
韩舒解除了铠甲装备，摇头说道：“倒也不是，只是忽然觉得你这神涂的玩法，挺有意思的。
不如借我来玩玩。”
“借？”王蔼愣了愣。
韩舒轻缓抬手，指间渗出几滴墨水。
说起来，圈里人对他的了解和关注，大多集中在神机和科技发明，前段时间的新收获还没让人见识一番。
王蔼只听见韩舒轻声念了一句：“墨家尚同，天演万法。”
“神涂。”
阴森不详的鬼域颜色被冲淡了，新的领域在韩舒脚底蔓延，与此同时，周围的界门遭到挤压，新的界门打开。
王蔼握住拐杖的手颤了颤，“你为什么会用神涂？”
“青、黄、赤、白、黑，五色也。名为五色，实为五，古人以此五者为正色。理论上，通过这五种颜色可调出其他所有颜色。”
王蔼愤怒一甩手：“哪怕知道了染色方法，你也无法弥补这么多年缺失的技艺！画家苦修多年，才能让作品产生一点意蕴，就凭借你这半路出家的··”
话音未落，韩舒反问了一句：“王家主可曾听说过ai绘画？”
“试一试就知道了。”
韩舒提笔弄墨，因为天璇处于神魂之中，所以他不必像寻常的ai一样输入指令，只要在脑海中构建画作的大体模样，就可以在画中世界将所思所想具现化。
国画讲究神韵，韩舒自认没那个本事，所以用了最简单的人物像。
“来，王老家主，距离铁片降落还有四十三秒的时间，现在可是我的回合了。”
韩舒单手一点，指尖渗出的五色之气开始汇聚成型，一个个发色鲜明、服装各异的人出现在他的身后。
那些身影中，王蔼认识的只有寥寥几个，馀下的有些在王同的画作中见过，但不熟悉，说不出出自什么作品，叫什么名姓。
“百鬼！”王蔼双目赤红，喝道，“去！”
“辛苦了各位。”韩舒柔声对身后说道，后面的身影齐齐动了。
场面瞬间成了两军对垒。
五色对撞，流彩弥散。
一片混乱之中，王蔼看见金猴挥舞如意棒，扎着冲天松的小娃子抡着红绫，六个葫芦小娃娃各自施展本领，身穿警服的黑猫掏出枪射击，子弹在鬼群中穿梭转圈··这些王蔼都还认识，可跟在后面的就瞧不明白了。
蓝发少年高举着麒麟兽化作的刀刃，三个圆滚滚的水果拿剑在鬼群穿梭，一个穿了红皮套的死猪、两头大熊，慌乱无措地在战场奔跑·穿铠甲的少年，兽化的少侠女侠，能变形的电单车和兽族战士，大米一样不可描述的古怪生物，戴着晶石腕表、喊出食谱招式的厨师少年·：
那些奇奇怪怪的家伙们，将百鬼军团冲得溃不成军。
转眼已经有一条路杀出来了。
啪！
韩舒打个响指，他的背后刀刃一闪，有人斩出了一刀黑色的月牙，正面斩向王蔼。
“我不承认，我绝对不承认！”
“这样草率的画作，怎么可能会产生力量！？”
王蔼将拐杖横在身前，黑色月牙一闪，直接将拐杖砍断了，紧接着便有一伸长的手臂打向了他的腹部，没看清出拳的草帽少年，肥胖臃肿的身躯高高飞起，凌空接了一个旋转着的丸子。
噗嗤！
一口浊血喷出。
王蔼眯缝着眼，看见有人乘胜追击，一刚猛无比的拳头蓄力完毕。
定睛一瞧，出拳的是一穿着淡粉色古装衣裙，束腰缎带挂着铃铛，神情淡漠的黄发狐狸耳少女。
轰！
一拳闷下，王蔼嵌入了鬼域崩碎的地面之中。
再艰难的抬头望，还有两个怪物似的家伙高高俯视着他，两人笑容狰狞地象是恶鬼，一个是用“五雷”的混混，一个是手持万法剑、有点书生模样的年轻小道人。
五雷轰顶，万法剑落。
“我绝对不承认！”
此时，距离铁片坠落还有八秒的时间。
韩舒打开界门，轻轻一跃，跳回了现世。
噗—
一声闷响压过海浪声，铁片带着呼啸的气流砸进海面。
比炮弹更急促的水花猛地炸开，白色浪珠溅起数迈克尔，像突然绽放的冰花，又在重力拉扯下急速回落，砸在海面溅起更小的碎浪。
铁片没在海面停留，径直扎进深海。
海水的阻力让它微微顿了顿，却没挡住下坠的势头，银白身影在碧蓝海水中划出一道细长的痕，周围的沙丁鱼群受惊般四散，银色的鱼鳞在海光里闪了闪，便隐入更深的水色中。
画在铁片上的国画，在海底暗流的冲刷下，色彩逐渐流散。
“我的画可能确实缺少一点积淀，可掺杂其中的感情和心意，也没输给任何一个人呐。没见过他们吧，那都是曾经陪伴我走过某一段时光的英雄们。”
“永别了，王老家主。”
韩舒对浪潮翻涌的海面挥挥手，金光一散，返回了华北暗堡。
两分钟的坠落时间，王家失势，家主不在，族人群龙无首，身上有可能背负案件的家伙们，无一例外都被喊去“喝茶”了。
吕家之后，再是王家，异人圈子的格局发生了翻天复地的变化。
等王家在世俗圈的事调查完毕，是一个多月之后。
“哪都通”总部，赵方旭坐在沙发，看着整理好的资料，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拘灵遣将”的问题解决了，内忧得到了一部分缓解，剩馀精力可以往国际转移。
赵方旭倒了杯茶，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手机屏幕的消息频频闪动着，他也无心理会，一直到日落时分，快要下班了，他拿起了翻看一眼。
就那么一眼，鲜红标题立马驱散了他全部的睡意。
华北暗堡，“羲和”仿星器实现了稳态运行，工程可靠性或许能达到商业化标准。
“这才是要变天了。”赵方旭喃喃道。
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