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输行沉默了片刻,道:“先找个地方落脚,再从长计议。南焊锡虽然被围,但他肯定还有后手,咱们得盯紧了。另外,派人去上京打探一下消息,看看三皇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华林点了点头:“好。”
两人互相搀扶着,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黑风口的风沙依旧在呼啸,仿佛在诉说着这场阴谋的残酷与诡异。而此时的秋沐,还不知道黑风口发生的一切,她正坐在前往南灵的马车上,思考着下一步的计划。
车厢内的油灯忽明忽暗,映着秋沐清丽的脸庞。兰茵坐在她对面,正在擦拭着一把匕首,匕首上的寒光闪烁不定。
流沙河的流沙在车轮下发出细碎的呜咽,仿佛在为这段艰难的旅程画上句点。当南灵临城的轮廓终于刺破风沙,出现在地平线上时,秋沐的指尖在斗笠边缘摩挲了许久,才低声道:“兰茵,检查遮息蛊。”
兰茵从袖中摸出个小巧的瓷瓶,倒出三枚青黑色的药丸,药丸表面泛着湿润的光泽:“公主放心,这蛊能遮住咱们身上的西燕旧地气息,就算是南灵最擅长追踪的猎犬,也嗅不出异常。”她将药丸分递给秋沐和古灵夕,“含在舌下,半个时辰内有效。”
秋沐仰头将药丸含住,一股淡淡的草木腥气在舌尖弥漫开来。她掀开车帘一角,望着临城高大的城墙——墙体由青灰色的巨石砌成,墙头上飘扬着南灵的“南”字大旗,城门口的士兵盔甲锃亮,手中的长枪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这里是南灵北境的第一道屏障,也是她此行的终点。
“记住,从现在起,我是你们的公子,你们是我的随从。”秋沐的声音透过斗笠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西燕的事,半个字都不能提。”
古灵夕握紧了腰间的短刀,点头道:“阁主姐姐放心,我们明白。”
马车缓缓驶入临城,街道两旁的房屋多是夯土结构,墙面上布满风沙冲刷的痕迹。行人大多穿着粗布衣衫,脸上带着风霜之色,偶尔有几个穿着军装的士兵走过,腰间的佩剑碰撞出沉闷的声响,为这座边境小城添了几分肃杀。
“往军营方向去。”秋沐对赶车的护卫低声道。护卫是秘阁的死士,脸上一道从眉骨延伸到下颌的疤痕,让他本就冷峻的面容更添几分凶戾,闻言只是默默调转马头,朝着城东的方向驶去。
临城军营的辕门比想象中简陋,两根被岁月磨得发亮的木柱上,缠着褪色的红绸,辕门两侧的哨兵看到马车,立刻横枪拦下:“站住!军营重地,闲人免进!”
兰茵掀开车帘,露出半张蒙着轻纱的脸,将一枚刻着“南”字的令牌递了出去:“我们是奉德馨公主之命,押送物资前来。”
哨兵接过令牌,对着日光仔细查验了片刻,又抬头打量了马车半晌,才皱眉道:“可有文书?”
“文书在此。”古灵夕从怀中摸出一卷羊皮纸,纸上盖着南灵知府的朱印,墨迹还带着几分湿润——这是昨日南灵将军派人送来的,为的就是让他们能顺利进入军营。
哨兵接过文书,反复看了几遍,又回头对身后的同伴使了个眼色。同伴快步跑进营内,大约一炷香后,一个穿着校尉服饰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几分警惕:“谁是领头的?”
秋沐没有动,只是隔着车帘道:“在下是德馨公主的随从。”
校尉的目光在马车上来回扫视,似乎想透过车帘看清里面的人,最终却只是冷哼一声:“德馨公主的物资?随我来。”
马车缓缓驶入军营,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响被营内的操练声淹没。秋沐透过车帘的缝隙望去,只见校场上密密麻麻地站着数千士兵,他们穿着统一的灰褐色军装,正随着将领的口令操练长枪,枪尖如林,在阳光下泛着骇人的寒光。
“南灵的军容,倒是比传闻中严整。”古灵夕的声音带着几分讶异。
秋沐没有接话,只是将目光投向远处的粮仓——那是一座由青石砌成的圆顶建筑,门口有重兵把守,墙角的野草被修剪得干干净净,显然是军营的重中之重。她此行的目的,就是将截获的粮草和兵甲送到这里,至于后续如何,便与她无关了。
马车在粮仓前停下,校尉转身道:“秋公子,清点物资吧。”
秋沐没有下车,只是对兰茵和古灵夕道:“你们去。”
兰茵和古灵夕应声下车,开始与军营的士兵清点物资。秋沐坐在车内,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耳边传来士兵们搬动粮草的沉重声响,夹杂着偶尔的低语。她知道,这里的每一粒粮食、每一副兵甲,都沾着断水谷和鹰嘴崖的血腥,而这些血腥,终将成为西燕旧部喘息的基石。
大约一个时辰后,兰茵掀开车帘,低声道:“公主,清点完毕,数目无误。”
秋沐点了点头,从怀中摸出一张字条,字条上只有一行字:“物已送达,从此两清。”她将字条递给兰茵,“交给校尉。”
兰茵接过字条,转身递给校尉。校尉看了字条,眉头皱得更紧了:“秋公子不打算见见将军?”
“不必。”秋沐的声音隔着车帘传来,带着一丝疏离,“我们还有要事在身,这就告辞。”
校尉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兰茵和古灵夕身上若隐若现的杀气,最终只是悻悻地闭上了嘴,挥手让哨兵放行。
马车驶出军营,秋沐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将斗笠摘了下来。阳光透过车窗洒在她脸上,映出几分疲惫,却依旧难掩眼底的坚定:“兰茵,备马。”
“公主不再歇歇?”兰茵有些担忧,“您已经三天没合眼了。”
“沈煜伦和南焊锡不会给我们喘息的时间。”秋沐望着车窗外飞逝的街景,“我们必须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赶到黑石峪。”
古灵夕也劝道:“阁主姐姐,临城是南灵的地界,相对安全,不如……”
“越是安全的地方,越容易麻痹大意。”秋沐打断她的话,指尖在腰间的弯刀上轻轻一弹,“西燕的事,不能有任何闪失。”
兰茵和古灵夕对视一眼,不再多言。她们知道,一旦涉及西燕旧部的安危,秋沐从来都是说一不二。
马车在临城的驿站停下,兰茵很快就牵来了三匹神骏的黑马。秋沐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腰间的弯刀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冷弧:“走。”
三匹黑马如离弦之箭,冲出临城,朝着黑石峪的方向疾驰而去。马蹄扬起的尘土,很快就被风沙吞没,仿佛她们从未来过这座边境小城。
而此时的临城军营内,南灵将军正站在粮仓前,看着清点完毕的物资,眉头紧锁。旁边的副将忍不住问道:“将军,这德馨公主到底是什么来头?送来这么多物资,却连面都不露。”
将军冷哼一声:“谁知道呢。不过这些粮草和兵甲,倒是解了咱们的燃眉之急。”他顿了顿,又道,“派人盯着那三个人的去向,看看他们到底要去哪里。”
副将有些不解:“将军,何必这么麻烦?他们送来的物资是真的,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你懂什么。”将军瞪了他一眼,“南灵北境最近不太平,岚月和北辰都在蠢蠢欲动,任何可疑的人都不能放过。”
副将不敢再多言,连忙领命而去。将军望着秋沐等人离去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他总觉得,那个戴着斗笠的“秋公子”,身上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仿佛在哪里见过。
黑风口的厮杀声渐渐平息,只剩下满地的狼藉和刺鼻的血腥味。沈煜伦站在沙丘上,他身后的亲信正在清点人数,声音带着哭腔:“王爷,咱们……咱们损失了一半的人手。”
沈煜伦没有回头,只是望着南焊锡的方向。南焊锡正坐在一块巨石上,用一块破布擦拭着弯刀上的血迹,脸上的表情阴鸷得可怕。他的五百骑兵,如今只剩下不到三百人,玄甲卫的损失更是惨重。
“二皇子,”沈煜伦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岁月的沙哑,“看来咱们都低估了对方的手段。”
南焊锡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摄政王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暗示这场埋伏是我安排的?”
“我可没这么说。”沈煜伦微微一笑,笑容里却带着几分嘲讽,“但二皇子能调动玄甲卫,恐怕也不是真的被北武帝禁足吧。”
南焊锡的脸色变了变,握紧了手中的弯刀:“沈煜伦,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想借我的手除掉太子,然后自己坐上岚月王的位置,是不是?”
“彼此彼此。”沈煜伦毫不示弱地回视着他,“二皇子不也想借岚月的力量,在北辰逼宫造反吗?”
两人对视良久,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刀光剑影在碰撞。最终,南焊锡率先移开目光,冷哼一声:“说吧,你想怎么样。”
沈煜伦拄着拐杖,慢慢走到他面前:“很简单。我们签订一份条约。”
南焊锡挑眉,“你觉得现在还有谈条约的必要吗?”
“当然有。”沈煜伦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经过今晚的事,咱们对彼此都没有了信任。但只要有共同的利益,合作就还能继续。”
南焊锡沉默了片刻,道:“你说说看。”
“第一条,”沈煜伦伸出一根手指,“你帮我坐上岚月王的位置。”
南焊锡嗤笑一声:“就凭你?岚月王对你早有戒心,太子虽然年幼,但有不少老臣支持,你想取而代之,没那么容易。”
“所以才需要二皇子的帮助。”沈煜伦微微一笑,“北辰的玄甲卫,战斗力可不是岚月的禁军能比的。只要你派一支精锐,伪装成山贼,在岚月王都附近制造混乱,我就能以‘清君侧’的名义,调动月泉城的兵力,进驻王都。”
南焊锡眯起眼睛:“你想让我帮你兵变?”
“是合作。”沈煜伦纠正道,“等我坐上岚月王的位置,就会立刻出兵北辰,帮你逼宫造反。到时候,北辰的半壁江山,都可以分给岚月。”
南焊锡的眼中闪过一丝动摇,但很快又被疑虑取代:“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等你坐稳了岚月王的位置,反悔了怎么办?”
“我可以立字为据。”沈煜伦从怀中摸出一卷羊皮纸,上面已经写好了条约的内容,“只要你签字画押,我就会立刻派人与你联络,商量具体的行动计划。”
南焊锡接过羊皮纸,借着月光仔细看了起来。条约的内容与沈煜伦说的大致相同,只是在细节上更加苛刻。尤其是最后一条,要求南焊锡必须在沈煜伦坐上王位后的三个月内,完成逼宫造反,否则条约自动失效。
“沈煜伦,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南焊锡冷笑道,“三个月?你以为逼宫造反是过家家吗?”
“我相信二皇子的能力。”沈煜伦的笑容意味深长,“更何况,你的府邸已经被围,除了跟我合作,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这句话戳中了南焊锡的痛处,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沈煜伦,你别太过分!就算我的府邸被围,我手里还有玄甲卫,还有……”
“还有什么?”沈煜伦打断他的话,“二皇子觉得,凭你现在的实力,能对抗整个北辰的禁军吗?别忘了,太子可是得到了北武帝的支持。”
南焊锡沉默了。他知道沈煜伦说的是实话。这次私自离开上京,已经让北武帝对他彻底失望,太子更是趁机发难,将他的亲信一网打尽。如果没有外部的帮助,他根本不可能翻盘。
“好,我答应你。”南焊锡最终咬了咬牙,在羊皮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又按上了手印,“但我也有一个条件。”
“你说。”沈煜伦接过羊皮纸,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要你立刻派人与我的心腹联络,想办法解了我府邸之围。”南焊锡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还有,我要岚月提供五千石粮草和一千副兵甲,作为前期的支持。”
沈煜伦想了想,道:“粮草和兵甲可以给你,但解你府邸之围,需要时间。我会想办法帮你打消北武帝的疑虑。”
南焊锡点了点头:“也好。但你必须保证,在我逼宫造反之前,岚月不能与北辰发生任何冲突。”
“一言为定。”沈煜伦将羊皮纸收好,对着南焊锡拱了拱手,“二皇子,合作愉快。”
南焊锡冷哼一声,没有回应,转身对剩下的骑兵道:“我们走。”
看着南焊锡的队伍消失在夜色中,沈煜伦的亲信忍不住问道:“王爷,您真的要帮南焊锡?他这个人野心太大,恐怕会反噬咱们。”
“反噬?”沈煜伦冷笑一声,“等我坐上岚月王的位置,他能不能活过三个月,还不一定。”他顿了顿,又道,“传令下去,让暗卫密切关注南焊锡的动向,另外,派人把这份条约送到岚月王都,让那些老臣看看,谁才是岚月真正的主人。”
亲信领命而去。沈煜伦站在沙丘上,望着岚月王都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和狠厉。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了。
而此时的黑石峪,秋沐正坐在一间简陋的石屋里,听着古灵夕汇报情况。石屋的墙壁上挂着一张西燕旧地的地图,地图上用红笔标出了许多小点,那是西燕旧部的藏身之处。
“阁主姐姐,咱们截获的物资已经送到黑石峪的粮仓了。”古灵夕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红点,“这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咱们目前最安全的据点。”
秋沐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地图上的西燕都城:“岚月和北辰最近的动静怎么样?”
“岚月王都那边,沈煜伦的势力越来越大,不少老臣都被他排挤得差不多了。”古灵夕回答道,“北辰那边,太子和南焊锡的矛盾越来越激化,据说已经发生了好几次冲突。”
秋沐的指尖在地图上轻轻敲击着:“看来,沈煜伦和南焊锡已经达成了合作。”
兰茵有些担忧:“那咱们怎么办?如果沈煜伦真的坐上了岚月王的位置,恐怕会对咱们西燕不利。”
“别担心。”秋沐微微一笑,“沈煜伦和南焊锡都是野心勃勃之辈,他们的合作不过是互相利用。只要咱们能在他们狗咬狗的时候,发展壮大自己,就有机会复兴西燕。”
她顿了顿,又道:“兰茵,你去通知各地的旧部,让他们做好准备。一旦岚月和北辰开战,就是咱们的机会。”
兰茵点了点头:“是,公主。”
古灵夕也道:“阁主姐姐,那咱们现在是不是应该联系一下南霁风?毕竟,他也是反对沈煜伦和南焊锡的。”
秋沐摇了摇头:“不必。南霁风有他自己的打算,咱们与他非亲非故,没必要扯上关系。”她看着地图上的临城,“倒是临城的军营,咱们可以多留意一下。那里是南灵北境的重镇,如果能与他们建立联系,对咱们会有很大的帮助。”
古灵夕有些不解:“阁主姐姐,您不是说不想与南灵扯上关系吗?”
“此一时彼一时。”秋沐解释道,“之前是因为咱们实力太弱,需要隐藏行踪。但现在,咱们有了粮草和兵甲,也有了自己的据点,是时候寻找一些潜在的盟友了。”
她顿了顿,又道:“灵夕,你去临城一趟,想办法接触一下军营的将军,看看他对沈煜伦和南焊锡是什么态度。记住,不要暴露咱们的身份。”
古灵夕领命而去。石屋里只剩下秋沐和兰茵,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沉重。复兴西燕的路,还很长,也很艰难。
夜色渐深,黑石峪的风带着寒意,吹得石屋的窗户吱呀作响。秋沐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漆黑的夜空,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她想起了公输行,想起了鹰嘴崖上那声“阿沐”,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涟漪。
“公主,您在想什么?”兰茵走到她身边,轻声问道。
秋沐摇了摇头,将那些纷乱的思绪压下去:“没什么。只是在想,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到郯城。”
因为还有可爱的小予儿和小叶庭等着自己。
兰茵叹了口气:“快了。只要咱们齐心协力,就一定能做到。”
秋沐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她知道,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她必须坚强起来,为了西燕的百姓,也为了那些牺牲的亲人。
临城的军营里,将军正坐在案前,看着副将送来的密报。密报上详细记录了秋沐等人的去向,说他们一路向北,似乎是要去黑石峪。
将军捻着胡须,指尖在“黑石峪”三个字上反复摩挲,眼中疑窦丛生。
黑石峪地处岚月、北辰与南灵的交界地带,向来是三不管的蛮荒之地,除了零星的猎户和马匪,鲜少有人踏足。那三个行踪诡秘的“德馨公主随从”,为何要去那样的地方?
“将军,要不要属下带人去黑石峪探探?”副将站在一旁,铠甲上的铜钉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他总觉得那三人不简单,尤其是那个戴着斗笠的“秋公子”,虽未露面,却透着一股让人不敢小觑的气场。
将军摆了摆手,将密报折起塞进袖中:“不必。黑石峪地形复杂,贸然行事容易打草惊蛇。你派人在黑石峪外围盯着,看他们到底在那里做什么。”他顿了顿,又道,“另外,查一下德馨公主的底细。”
副将心中一凛,连忙应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待副将离开,将军走到墙边,掀开一幅蒙着灰布的地图。地图上用朱砂勾勒出的路线,从临城一直延伸到黑石峪深处,沿途标注着十几个隐秘的据点——那是西燕旧部多年来苦心经营的藏身之处。他指尖落在地图右下角的一个小标记上,那里画着一朵小小的樱花,旁边写着两个小字:“阿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