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林这才明白过来,连忙招呼手下行动。公输行最后看了眼石壁的缺口,那里还残留着淡淡的蛊虫气息,他忽然想起老茶坊里,女子转动茶杯的姿势,和小师妹当年如出一辙。
三天后,月泉城乱了。沈煜伦发现暗仓的粮草后,果然如公输行所料,认定是沈墨池私藏,当即下令清洗沈墨池的旧部。城里火光冲天,厮杀声昼夜不息。而此时的秋沐,已带着十袋粮草抵达沙窝子的据点。
兰茵正在清点粮草,忽然发现其中一袋的麻袋上有个细小的针孔,孔边沾着点银粉。她捏起银粉闻了闻,脸色微变:“公主,这是‘银线蛊’的粉末,公输行的人动过手脚!”
秋沐走过来,看着那针孔,忽然想起公输行最擅长用银线做机关。她指尖抚过针孔,淡淡道:“无妨。这蛊只会在遇到北辰的‘寒铁’时发作,他们是想借咱们的手,试探南焊锡的暗线。”
古灵夕走进来,手里拿着封密信:“那边传来消息,沈煜伦派人去岚月王都求援,说月泉城遇袭,粮草被劫。”她顿了顿,“公输行的人在半路截了信使,把密信换成了沈煜伦私通北辰的证据。”
秋沐挑眉:“他倒是会借刀杀人。”
“那咱们怎么办?”兰茵问道,“沈煜伦要是倒了,月泉城就没人牵制南焊锡了。”
秋沐走到沙盘前,将代表“沈煜伦”的木牌往西北挪了挪:“让沙窝子的人散布消息,说沈墨池的旧部逃到了北辰边境。沈煜伦会以为是南焊锡藏了人,定会派兵去追。”她拿起代表“公输行”的木牌,放在沙盘的另一侧,“咱们去截沈煜伦的粮道。”
兰茵看着沙盘,忽然明白过来:“您是想让公输行的人去对付沈煜伦的追兵?”
“他们需要沈煜伦和南焊锡两败俱伤。”秋沐将木牌插进沙里,“咱们只需要那批粮草。”
秋沐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望着沙盘上错综复杂的标记,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若非秘阁那群老顽固与沈墨池暗中勾结,妄图借岚月之力颠覆南灵,她何至于千里迢迢跑到这风沙漫天的地方来?
“公主,沈煜伦的追兵已经过了黑风口,看方向是冲着北辰边境去的。”古灵夕用木杆指着沙盘西侧,“咱们的人按计划在沿途散布了消息,说沈墨池的旧部带着密信投靠了南焊锡。”
秋沐点点头,指尖在沙盘上敲了敲:“沈煜伦多疑,定会让追兵仔细搜查,速度会慢下来。兰茵,‘银线蛊’的动静如何?”
兰茵正盯着个装着银粉的瓷碟,闻言回道:“还没动静。看来南焊锡的暗线没在这附近,或者说,他们没接触到这批粮草。”
“不急。”秋沐端起茶杯,温热的茶水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缓,“沈煜伦的粮道在鹰嘴崖,那里是必经之路,南焊锡的人不可能放过。”她看向古灵夕,“让沙窝子的人备好‘醉仙酿’,这次不用掺眠蛊,换成‘真言蛊’。”
古灵夕一愣:“真言蛊?那蛊会让人不自觉说出实话,但若剂量控制不好,会伤及心脉。”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秋沐嘴角勾起一抹冷意,“我要知道,沈煜伦的粮草里,到底有没有给南焊锡的私货。”
与此同时,月泉城的一间民房里,公输行也在对着地图发愁。南霁风的命令是阻止沈墨池与南焊锡勾结,可如今沈墨池已死,沈煜伦又与北辰暗通款曲,局势比预想的更复杂。
“华林,鹰嘴崖的布防查得怎么样了?”公输行问道,手里转着个青铜齿轮。
华林铺开一张草图,上面画着鹰嘴崖的地形:“崖下有个驿站,是沈煜伦粮队歇脚的地方。驿站里的驿丞是南焊锡的人,咱们的人亲眼看到他和黑煞接头。”
公输行停下手中的齿轮,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正好。把这个‘听风哨’安在驿站的房梁上,能录下三天内的声音。”他递给华林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铜哨,“沈煜伦和南焊锡的交易,肯定会在那里谈。”
华林接过铜哨,有些担忧:“驿站守卫森严,怕是不好下手。”
“我早有准备。”公输行从箱子里拿出套驿卒的衣服,“咱们扮成送补给的,混进去。”
鹰嘴崖的驿站建在崖壁的凹处,背靠陡峭的山壁,面朝湍急的河流,只有一条窄窄的栈道与外界相通,易守难攻。
秋沐的人扮成商队,将掺了真言蛊的醉仙酿运到驿站外,自称是给驿丞送新酒的。驿丞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三角眼,看人时总带着几分审视。
“新酒?”驿丞接过酒坛,闻了闻,“这酒倒是香醇,就是不知道上头喜不喜欢。”
扮成伙计的兰茵笑道:“大人放心,这是月泉城最出名的‘醉仙酿’,沈大人都爱喝。”她故意加重了“沈大人”三个字,试探对方的反应。
驿丞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挥挥手让手下把酒搬进去:“行了,放下吧。你们可以走了。”
兰茵等人刚离开驿站,就见两个穿着驿卒衣服的人背着补给走进来,其中一个身材高大,另一个则显得有些文弱,正是华林和公输行。
公输行低着头,眼角的余光却快速扫过驿站的布局,很快就锁定了房梁的位置。他假装整理补给,悄悄将“听风哨”粘在房梁的阴影处,动作快如闪电,竟没被任何人发现。
两人送完补给,正准备离开,却迎面撞上了刚从外面回来的兰茵。四目相对,双方都愣了一下。
兰茵认出了他们,脸色微变,不动声色地给远处的同伴使了个眼色。公输行也认出了她,心中暗叫不好,拉着华林就往外走。
“站住!”驿丞不知何时走了出来,三角眼盯着公输行和华林,“你们是新来的驿卒?我怎么没见过你们?”
公输行心中一紧,脸上却不动声色:“回大人,我们是从月泉城调来的,今天刚到。”
驿丞狐疑地打量着他们,忽然指着公输行的手:“你这手倒是细皮嫩肉的,不像做粗活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是沈煜伦的粮队到了。
驿丞注意力被吸引过去,挥挥手让他们赶紧走:“行了行了,赶紧干活去,别在这碍事。”
公输行和华林连忙趁机离开,走出老远,华林才松了口气:“好险,差点被发现了。”
公输行回头望了眼驿站,眉头微蹙:“那伙人也来了,看来他们的目标也是沈煜伦的粮队。”
华林有些担心:“他们会不会坏了咱们的事?”
“未必。”公输行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说不定,还能帮上忙。”
驿站里,驿丞正陪着沈煜伦的粮官喝酒。粮官是个大腹便便的胖子,喝得酩酊大醉,舌头都有些打结了。
“李驿丞,这次的货……可得按时送到啊。”粮官端着酒杯,含糊不清地说道。
李驿丞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也喝了口酒:“王大人放心,南殿下那边都安排好了,只要过了鹰嘴崖,就安全了。”
他没注意到,自己喝的正是那坛掺了“真言蛊”的“醉仙酿”。而房梁上的“听风哨”,正忠实地记录着他们的对话。
躲在暗处的兰茵听到这里,心中一动,悄悄退了出去,准备把消息告诉秋沐。而此时的秋沐,正在驿站外的山壁上,观察着里面的动静。
她看到兰茵退了出来,打了个手势,示意她过来。兰茵快步走到她身边,低声道:“公主,他们果然在交易,沈煜伦的粮队里有给南焊锡的私货。”
秋沐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很好。等他们交易完成,咱们就动手。”
夜幕降临,鹰嘴崖的栈道上亮起了火把,像一条蜿蜒的火龙。沈煜伦的粮队开始通过栈道,往北辰边境运送粮草。李驿丞和王粮官站在驿站门口,指挥着队伍。
就在这时,公输行和华林突然从暗处冲了出来,手中的兵器寒光闪闪,直取李驿丞和王粮官。
“不好!有刺客!”李驿丞惊呼一声,连忙后退。王粮官醉得站都站不稳,被华林一脚踹倒在地。
驿站里的守卫见状,纷纷冲了上来,与公输行和华林战在一处。秋沐见状,也下令动手。她的人从山壁的阴影里跳出来,朝着粮队发起了猛攻。
一时间,鹰嘴崖上杀声震天,火光映红了夜空。沈煜伦的粮队猝不及防,乱作一团。李驿丞见势不妙,转身就想跑,却被兰茵放出的“蚀骨蛊”缠住,惨叫着倒在地上,很快就化为一滩血水。
王粮官被华林擒住,吓得魂飞魄散,嘴里不停地喊着:“饶命啊!我什么都不知道!”
公输行走到他面前,冷声道:“说!沈煜伦和南焊锡的交易是什么?”
王粮官被“真言蛊”和惊吓双重作用,脑子一片混乱,下意识地说道:“是……是粮草和兵甲……摄政王答应给南殿下五千石粮草和两百副兵甲,换南殿下支持他……”
话没说完,他就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吓得脸色惨白,想要闭嘴,却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嘴。
公输行和秋沐听到这里,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他们没想到,沈煜伦和南焊锡的交易竟然如此之大。
“把他带走。”秋沐对兰茵说道,“他还有用。”
兰茵点了点头,让人把王粮官捆了起来,押到暗处。公输行也对华林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收拾残局。
很快,战斗就结束了。沈煜伦的粮队被击溃,粮草和兵甲被秋沐和公输行的人瓜分。秋沐看着眼前的战利品,心中却没有丝毫喜悦。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胜利,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
公输行走到秋沐面前,拱手道:“姑娘好手段。这次多亏了你,我们才能拿到沈煜伦和南焊锡勾结的证据。”
秋沐看着他,淡淡道:“彼此彼此。公输先生的机关术,也让我大开眼界。”
两人相视一笑,之前的隔阂仿佛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们都知道,虽然目的不同,但在对付沈煜伦和南焊锡这件事上,他们是盟友。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公输行问道。
秋沐望着北辰边境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我要带着这些粮草和兵甲,去南灵。”
公输行点了点头:“好。我们会把证据带回岚月都城,揭露沈煜伦的阴谋。到时候,岚月国内必定大乱,南焊锡也会自顾不暇,你们就能趁机发展壮大。”
“那就祝我们合作愉快。”秋沐伸出手。
公输行握住她的手,感觉到她手心的温度,心中忽然一动,想起了多年前的师妹。他甩了甩头,把这念头压下去:“合作愉快。”
鹰嘴崖的硝烟尚未散尽,夜风卷着血腥气与酒香,在栈道的缝隙里打着旋。
秋沐转身走向藏在山壁后的马车,斗笠的阴影遮住了她脸上所有情绪,只有握着弯刀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姑娘留步。”
公输行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不高,却像块石头投进静水,在秋沐心头漾开圈圈涟漪。她脚步未停,只当没听见,靴底碾过碎石的声响刻意放得平稳。
“阿沐。”
这两个字极轻,几乎要被风吞没,却精准地刺穿了秋沐所有的伪装。她的脊背猛地一僵,仿佛有根无形的线从后心穿过,瞬间绷紧了四肢百骸。多年前在秘阁的梨树下,师兄总爱这样唤她,那时他刚学会新的机关术,会得意地把木鸢递到她面前,笑着喊“阿沐你看”。
兰茵察觉到她的异样,停下脚步回头望去,眼中满是警惕。公输行站在原地未动,月光在他肩头碎成银斑,他望着秋沐的背影,喉结滚动了两下,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抿紧了唇。
秋沐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死死按回心底。
她不能回头。
如今的秋沐,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跟在师兄身后的小师妹,她是秘阁阁主,是西燕旧部的希望,肩上扛着千钧重担,容不得半分软弱。
“走。”她的声音比夜风更冷,率先迈开脚步,斗笠边缘的流苏在风中剧烈晃动,像是在挣脱某种无形的束缚。
兰茵和古灵夕对视一眼,快步跟上。马车的车轮再次碾过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这一次,没有人再回头。直到那抹青色的影子彻底消失在鹰嘴崖的拐角,连车轮声都被风声吞没,公输行才缓缓收回目光,指尖在袖中攥得发白。
“公输行,你刚才……”华林迟疑着开口,他从未见过公输行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仿佛丢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公输行揉了揉眉心,将那股莫名的怅然压下去,目光落在兰茵消失的方向,忽然道:“刚才那个戴面纱的婢女,你有没有觉得眼熟?”
华林一愣,仔细回想了片刻,猛地一拍大腿:“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她刚才放蛊虫的手法,还有那身形,像极了当年睿王府里那个总跟着……”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像极了谁?”公输行追问,目光锐利如刀。
“像极了秋沐身边的兰茵。”华林低声道,“兰茵是秋沐的贴身婢女,一手‘蚀骨蛊’出神入化,跟刚才那婢女的手法简直一模一样。”
公输行沉默了。若她真是当年的兰茵,那斗笠下的女子……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闷得发慌。
他从怀中摸出那枚刻着“秘”字的银令牌,月光下,冰冷的纹路硌得指尖生疼。
“别想了。”华林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管她是谁,咱们的事还没办完。沈煜伦的粮队被劫,肯定会疯查,咱们得赶紧把证据送出去。”
公输行将令牌重新揣好,深吸一口气,眼中的迷茫褪去,重新被算计与冷静填满:“你说得对。把王粮官带上来,我有话要问他。”
被捆成粽子的王粮官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瘫在地上瑟瑟发抖,听到公输行的声音,更是像筛糠一样抖得厉害。“大……大人饶命啊!我什么都说!真的什么都说!”
公输行蹲下身,指尖在他面前的沙地上划了个“北”字:“沈煜伦和北辰的交易,具体是什么时候?接头人是谁?”
王粮官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显然还想隐瞒。华林抬脚就踹在他腿弯处,厉声喝道:“老实点!刚才你喝的酒里掺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王粮官这才想起那坛“醉仙酿”,顿时面如死灰,哭丧着脸道:“是……是下月初三,在北辰边境的黑风口,接头人是北辰的二皇子南焊锡。沈煜伦要给他们送去五百副破甲弩,换北辰支持他在岚月王面前进言,废了现在的太子,立他的孙子为储君。”
公输行眼中寒光一闪:“果然如此。沈煜伦这老狐狸,竟想借北辰之力谋逆。”他站起身,对华人道,“把他的舌头割了,扔到驿站后面的乱葬岗。记住,做得像被野兽啃过的样子。”
华林虽有些不忍,但也知道此事的重要性,点了点头,拖起哭喊求饶的王粮官就往暗处走。很快,几声模糊的惨叫被夜风吞没,再也没了声息。
公输行望着北辰边境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沈煜伦想借刀杀人,那咱们就给他送份大礼。华林,咱们去黑风口。”
“去黑风口?”华林不解,“咱们不是要把证据送回睿王府吗?”
“证据可以让暗卫送。”公输行翻身上马,月光在他的青铜配饰上流动,“但沈煜伦和南焊锡的交易,我得亲自去看看。这可是扳倒沈煜伦的最好机会,不能错过。”
马蹄声哒哒地消失在夜色中,鹰嘴崖上只剩下呼啸的风和满地狼藉。而此时的秋沐,已经坐在了前往南灵边境的马车里。
车厢内点着一盏油灯,昏黄的光线下,秋沐摘下了斗笠,露出一张清丽却带着几分疲惫的脸。
兰茵正小心翼翼地为她包扎手腕上的伤口——刚才在驿站动手时,她为了护着古灵夕,被流矢划伤了。
“公主,您真的不打算认公输公子吗?”兰茵忍不住问道,声音里带着心疼,“他刚才叫您‘阿沐’的时候,眼里的神情……”
秋沐闭上眼,打断她的话:“兰茵,你要记住,我现在是秘阁阁主,不是当年的秋沐。公输行是南霁风的人,而我们,要走的路不一样。”
“可他毕竟是您的师兄啊!”兰茵急道,“当年要不是他把您从忘川涧里背出来,您早就……”
“过去的事,不必再提。”秋沐的声音有些沙哑,“秘阁的使命,是复兴西燕。南霁风虽与我们暂时同盟,但终究各为其主。我与公输行,最好的结局,就是永不相见。”
古灵夕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张刚绘制好的舆图:“阁主姐姐,沈煜伦的追兵已经出了月泉城,正往鹰嘴崖方向赶来。咱们得改道,从流沙河的支流绕过去,虽然难走些,但能避开他们。”
秋沐睁开眼,目光落在舆图上的“流沙河”三个字上,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好。让队伍准备一下,半个时辰后出发。另外,把从粮队里截获的兵甲清点一下,挑出最好的两百副,送到西燕旧部在黑石峪的据点。”
“那剩下的呢?”古灵夕问道。
“剩下的,送到北辰边境的驿站,交给南霁风的人。”秋沐道,“毕竟,咱们还需要他们的支持。”
兰茵有些不解:“公主,您既然不想与公输公子相认,为何还要帮南霁风?”
“因为这是目前对秘阁最有利的选择。”秋沐指尖在舆图上划过,“沈煜伦谋逆,岚月必乱。南霁风若能趁机拿下岚月的几个重镇,就能牵制北武帝,咱们西燕旧部才有喘息之机。”她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兰茵,成大事者,不能被私情绊住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