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前提示:这篇番外的灵感来自于大眼珠子的《深海馀(好看的强烈推荐!!!)》,走向末日的世界,和在末日之前螳臂当车的凡人真的很有张力与美感,遂有此篇。
以下为正文:
“我们在向末日远征。”
在每天的“黄昏”时分,队伍准备扎营修整的时候,那位出身自撕身山脉的吟游诗人常常如是感叹道。
虽然在严格意义上,原本用来表示昼夜交替那段时光的“黄昏”一词早已被抛弃不用,只能在旧时代的幸存下来的典籍之中得见。但这也不影响他每天于这个时候哼唱着家乡的歌谣,从悠久的曲调之中怀念过去,那段仍存日升月落的好时光。
因为曾经带来光明的太阳,于很多年前的一个傍晚向着东方坠去然后便再未完全落下过。
如今的天穹像块被揉皱的止血纱布一般,自云层的缝隙间渗着永远擦不净的暮色。太阳教会的信徒们聚集而起,在废弃的教堂之中虔诚祈祷,却等来无数个更深的黄昏。
自太阳的垂死开始,世界就在走向末日,毫无疑问。
而“远征”,用这位吟游诗人自己的话形容,算是一种“相当浪漫的说法”一一于末日逼近的时候,这就是世界上最坚韧的勇敢,最极致的浪漫,最伟大的意义。
他们要杀死已然垂死的太阳,拯救这个同样垂死的世界。
然而勇敢和浪漫,都无法阻挡末日的脚步。
这位常常以歌声鼓舞队友,言辞振奋人心的吟游诗人倒在了上一个扎营的位置附近,离他惯常感叹的“黄昏”时分,仅仅差了十分钟。
一块迅疾的飞石恰好命中了他的头颅,让他永远也无法发出声息。
队伍中的灵媒师解决掉了发动攻击的敌人一一那是一位无声的亡者,他就埋伏在营地附近,在队伍靠近时发动了毫无预兆的攻击,先是靠着始终沉默的特性来躲过了吟游诗人的侦查,而充斥着电离气息的空气又掩盖了死者身上的臭味,最终导致了这场不幸意外的发生。
正如这场向着末日的远征中每一次离别那样突兀。
身披盔甲,腰挂长剑的战士独自来到了营地的边缘,找了一块不算太尖锐的石头坐了下来,抬看头,静静地欣赏看挂在天边的落日。
那道浩大的伤口从太阳赤红的表面横贯而过,延伸至天穹之中,几乎将整个世界都撕成两半。于伤口之中,比猩红更猩红的光芒闪铄,仿佛有血液在其中汨汨流动;又宛若一只巨大的竖瞳,不带丝毫怜悯地投下注视,见证着这个即将走向末日的世界。
“我们在向末日远征。”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轻微的叹息声不是出自于战士之口,而是刚刚给吟游诗人做完“
慰灵”的灵媒师。
随手拉了一块石头过来,他于战士的身周坐下,与这位自启程之时就从未脱下过身上盔甲,拔出腰间长剑的战士一道,共同注视着前方的落日。
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而后,战士的头盔中传来低沉的声音:
“刚刚那个袭击者”
“是那位舞者,最初死去的那位。”
灵媒师的声音从亚麻布制成的兜帽中传来,听上去与他所经手的户体一样阴沉。
“她还是追上来了。在活着时她就是我们之间精力最充沛的那个,而死了之后则连休息都不需要,所以走在了我们的前头。”
“为什么?我们明明亲手将她安葬在了丘陵之中,用三重绳结的誓言抚慰了她的灵魂—按理来说,她已经完全失去了作为亡者再起的可能性才对。”
“为什么?”
有些惊异地看了战士一眼,灵媒师摇了摇头,似乎比他还要惊讶。
“这一路上,死后爬起来的东西少过吗?太阳的落下的那刻就已经给世界带来了难以想象的损伤,看看头顶的那道伤口吧,它已经比最开始的规模扩大了整整三倍如果那真的可以用伤口来形容的话,现在,它就在发炎与腐烂,无论是我们脚下的大地,还是头顶的天穹,都在因为这道伤口的存在而衰亡。”
“纯白在世界以西,且冬不永待——””
复述了一遍贤者的话语,灵媒师静静地说着,声音中充满了令人发寒的笃定。
“而今,我们在向远离死亡说不定也是远离生命的方向跋涉,【冬】所残留的力量已经十分微薄,将逝之物与已逝之物的界限之间早已不如往日那般清淅。”
“所以,之后说不定还会有别人追上来——大概率也是我们熟悉的面孔,队伍中原本的成员。”
“为什么,就因为那个舞者追上来了?”
“因为他们还记得向着末日远征的使命一一但已经忘了我们这些仍然活着的同伴。”灵媒师叹息道。“死者最后一个残留的魂质是【铭晓】,而我们没有提前预防其他魂质的病变:‘心脏的玻璃化’、‘林地的霉腐’、‘脉律的停滞’、‘灵躯的仿徨”—”
战士沉默了一会,问道。
“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防止那些不愿逝去的死者复苏?”
“火烧,酸浸,切割,粉碎,直到残留物之中没有一块比指甲盖大的骨头为止,打散所有的魂质,让那些顽固的回忆都烟消云散。”
明明是最尊敬死者的“灵媒”,但这位早已将自己真名隐藏的灵媒师在叙说解决方法时却那么地冷酷,好象那是于自己完全无关的人一般。
而战士只是了然地颌首。
“好,我明白了。”
在第二天的“黄昏”时分,灵媒师死了。
他死在了扎营地的边缘处,全身上下没有伤口,丧失活力的尸体内依旧残留着异样的寒冷,而那张苍白的脸上甚至还残留着一种解脱的笑意。
就象是只是小睡一会般,然后就再也没有起来过。
在太阳如血般的光芒下,战士,猎人和炼金师一起为通灵师举行了葬礼。
一火烧,酸浸,切割,粉碎,直到残留物之中没有一块比指甲盖大的骨头为止。
现在,原本庞大的队伍只剩三个了。
“我们还要继续向前吗—我们究竟要去往何方?”
当灵媒师的残留物也被埋进深深的地底时,于漫长的沉默后,那个脸上还残留着学生气的年轻炼金师尤豫了一下,终于问出了那个伴随了队伍一路,但没有人敢问的问题。
“向前走,真的能杀死太阳吗?”
“我们当然要往前。”
而战士回过头,从头盔的缝隙间打量着炼金师,郑重地点头。尽管厚重的盔甲挡住了他的表情,但回答的语气依旧坚毅,与最开始带领队伍踏上旅程时别无二致。
“我们要到黄昏最黯淡的地方去,将凝滞的时间矫正归位。我们要让流血的太阳安息,将慈悲的死亡给予它。”
“我们要向末日远征!”
如果放在旅途最开始的时候,这样一番激情澎湃的演讲当然能打动人心,重振士气。
但在队伍十不存一,而血红落日依旧遥不可及,似乎距离没有一点变化的情况下,动摇依旧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向着末日远征,真的能阻挡末日的到来吗?只要杀死了不肯逝去的太阳,问题就解决了?那之后呢?会有新的太阳吗?还是一片比这更糟糕的黑夜?神谕者的预言真的是对的吗?”
“我们真的是拯救世界的英雄吗?”
在一连串的诘问前,战土只是保持着他的执,以生铁一般的字句做出回应。
“司辰的神谕没有出过错,从来没有。”
“在末日的尽头,我们能找到这一切的答案。”
在片刻的对峙之后,炼金师后退一步,主动避开了战士头盔下的目光,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四天后,炼金师死在了营地的篝火旁。
没有敌人,没有陷阱,甚至没有恶意一一他被从自己身体之中涌出的失控火焰所焚烧。原本稚气的面孔缓缓溶解为蜂窝状的金属,而心脏处传来的爆炸威力不大,但也足以终吉他的飞速异化的生命。
甚至连感到痛苦的时间都没有,终局就落定了。
唯一的好消息是,那失控后的爆炸十分彻底,因此队伍中的其他人不需要去额外处理他的尸体一一唯一馀下的,就是那一团不会继续燃烧的灰。
现在,还剩两个人了。
那位曾经伺奉狄安娜的女猎人始终握紧她的弓与箭,而战士则随着旅程的进展变得越发象一块钢铁,不知疲倦,不知后退,唯有向前。
那么,便向前。
在旅程已经超出了任何地图所记载的极限范围,来到了“地图之疆”以外后,甚至连时间也失去意义后,他们仍然能保持一条笔直的线条前进。因为那天边的夕阳永远在给他们指示着方向。
还要跋涉多久?终点到底有什么?人真的可以接近太阳吗?如果那里真的存在看什么东西,那导致太阳垂死的原因他们这个曾经被给予厚望,而现在只剩两人的所谓“队伍”,又该如何扭转整个世界的命运?
以上种种,都不在战士的考虑范围之内。
在不断向着日落跋涉的他眼中,原本复盖世界的表皮逐渐稀薄,整个世界终于显露出了原本被遮掩的伤疤,逐渐变得陌生一一或者本质起来。
远方的群山不复原本的默然,而是开始慢慢歪曲,移动。曾经笔直的哨壁现在看起来就象受潮的木板一样,渐渐弯曲卷皱下来,就象回忆起了很久以前自己仍为岩浆时的炽热一般。
脚下的土壤渐渐松散滚烫,黄沙之下遗留着蜈的足迹,磐石也为之开裂,有不舍昼夜的冷风吹拂着这片土地,将无家可归者的诅咒和憎怨高高扬起,击打在战士的盔甲与猎人的斗篷之上,使其仿佛经历了千百年的岁月一般变得残破斑驳。
战士觉得,这些变化可能就是远征即将抵达终点的征兆一一他们这只仅剩两人的队伍,已经比历史上的任何人都要接近太阳,虽然它看上去仍旧那么遥远,但希望-似乎就在眼前。
只要杀死了太阳,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重新井井有条。
神谕从来没有出过错,从来。
于是,在神谕的指引下,他们便抵达了终点。
热土赤砂之上,照耀底比斯,遏制尼罗泛滥的【卡尔纳克】;曾经供奉苏利耶,候其煌煌车架君临孟加拉湾的【科纳拉克】;一度被大流士摧毁,又在亚历山大大帝手中重建,充满予盾的【迪迪姆】;被印加帝国以黄金与白银装饰,梯谷中满溢诱人甜蜜的【库斯科】;为迦南人所建,以醉人的烈酒来致敬光明,艺术与美的【巴尔贝克】;离经叛道,供奉“夜之太阳”,以鲜血和心脏作为祭祀的【艾尔托兹】;被称为“世界之脐”,巨蛇缠绕,晓示神谕的【德尔斐】;甚至还有由先于人类的某物所建造,比历史更加悠久,连名字也失落的【巨石阵】
十座,百座,千座,万座-数不胜数,层层叠叠,曾经出现在历史上的一切太阳神庙盘亘云集,簇拥着垂死的太阳,哀鸣着,哭泣着,挽留着。
于此,用祈祷,用供奉,用经文,用渴求来拉起垂死的太阳,让黄昏的光芒在大地上滞留一个又一个“日夜”。
不是以假乱真的幻象,不是恶劣的玩笑,那颗造成了世界上一切不幸,带来末日的太阳低垂头颅,沉重地喘息着,将他的伤疤裸露在两人面前。
近在尺。
“就到这里吧。”
很突然地,在见证了如此恢弘的葬礼后,那位女猎人疲惫地叹息一声,不顾地面上滚烫的沙尘,就此坐下。
“为什么。”
而战土只是侧过头,看向这最后一个伙伴。
“你不意外?”
在猎人的反问下,战士只是以和原来一样的语气问话,显得那么平静。
“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尤豫了一下,猎人还是小心翼翼地将被她背在背后的弓与箭取出,展示着那断口崭新,甚至还在流出点点血液的弓弦。
“我们所出发的城市一一王国最后的残馀,所有幸存者聚集的庇护所—它甚至还来不及完全建起,就已然告以毁灭。”
“就在刚刚。”
她继续诉说着残酷的事实。
“异化不仅仅出现在我们的前方一一它在所有被太阳照耀的位置同时进行着。创伤累累的大地终于不能负荷如此之多的生者,血与岩浆从地脉的深处涌出,在狼的狂喜下,将苟延残喘的一切毁灭。包括女王,包括先知,包括神殿中,于我的长弓相连的圣树—也包括一切剩馀的凡人。”
“在我们杀死太阳前,我们为之努力的目标就消失了。”
听着这个可怕的消息,战士却仍旧如铁铸的雕塑一般站在原地,平静地注视着猎人的双眼。
“这场远征没有意义,我们在一路上击败的敌人没有意义,为了这个目标所死去的同伴也没有意义——”
“从最开始,就没有意义。”
慢慢地咀嚼着这句足以击溃任何人意志的绝望话语,战士颌首,将其苦涩咽下。
“神谕欺骗了我们。”
出乎意料的,猎人掀开斗篷,露出那张已经有一半木质化的清秀脸庞,象是在辩解什么一般,补充道。
“不,没有,神谕欺骗的是留在那座未建之城里的所有人。我们必须让所有人都相信,在比遥远更遥远的彼方,有人正在向着末日远征。”
象是回忆其了临行时的誓言一般,猎人落寞地复述看那些已经褪色的豪情壮志。
“王国会派出最精锐的队伍,最强大的英雄去解决这场异变,就如我们曾经用神圣的武器击退了来势汹汹的蠕虫,曾经以言语为武器将那些古老的力量重新封存,曾经以火为屏障隔绝了感染一切的真菌如果一个勇者不够,就用勇者组成一只军队。”
“这就是希望,让我们能坚持到末日的希望。不比正午下一个的肥皂泡更稳固,但那是我们唯一能握紧的东西了,唯一。
“—神谕从来不会出错,是吗。”
“是的,就象你说的,神谕不会出错一一因此,我们抵达了末日,在一切都走向终局之后。”
疲惫地点头,猎人随手将已然断裂的长弓掷于地上,将头颅深深地埋进怀中,如同祈求一般地对战士说道。
“停下吧,我们已经走了很久了。末日就在前方,这就是结束了。”
而战士却没有停步。
“我要继续向前走。”
这次,轮到猎人惊讶了。
“为什么?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结束了!王国毁灭了!不再有什么远征了!你没听懂吗!”
压抑着喉咙中的咆哮,她低声对战士问到,象是斥责,象是祈求。
而战士只是向前迈步。
猎人静静地看着最后的旅伴,沉默了很长时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终于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都结束了。”
在夕阳垂死的光辉下,有一株新生的树木挑起曾经属于猎人的斗篷,舒展着枝叶。
这是世界上最年轻的树木,也可能是最后一棵树木了。
对着这棵树木敬了个礼,就象对待一路上任何逝去的同伴一样,战士尤豫了一下,还是摘下了一路上从不离身,刻着三重狼首徽记的头盔,将其放在这棵树木的旁边,继续向着太阳迈步。
就这样,在一重失落历史的最后一个绳结之中,在地图之外很远很远的何方,沐浴着最后一次的黄昏,一个人终于走向一切的终局。
都结束了。
在一切结束的时候,作为队伍的最后一员,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面对着鸣咽流血的太阳,战士沉默了片刻,将手探至腰际,想要抽出那把之前从未出鞘过的长剑。
他曾计划用这柄长剑杀死太阳,击败末日,就如传说中的那些英雄一般。
“嘧—
金属的断裂声骤然响起,这把为了对抗末日而铸造的长剑仅仅出鞘了一半,就告以断裂。残缺的断口参差,就象被曾被狼所噬咬过一般。
在远征中,这把长剑也在走向死亡,如同这只队伍一般,如同身后的王国一般,如同这个世界一般,如同战士本人一般。
都结束了。
在末日面前,战士高高举起了这把用最好的材料、最精湛的技艺所打造的长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剩馀的半截猛地掷向太阳
在这短暂而永恒的一瞬间,萦绕在他脑海之中的,却是曾经的旅伴在凝视夕阳时,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我们在向末日远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