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
在一尊后天神圣的完美之物,一位没有翅膀的天使之前,那个将自己囚禁于监牢内的人影抬头,再平常不过地打着招呼。
“嗨。”
而在他面前,那非人之物也矜持地轻启双唇,以古朴的言辞向他致意。
“你好,凡人。我已经在太阳的荣光之下渡过了悠久的岁月—但这样的造物仍能让我感叹凡人的智慧。”
“以无敌太阳的名义,能在一切落定之前降居于此,亲眼看见【日落之门】,向这份荣耀致敬·—实乃我的莫大殊荣。”
而似乎是这句“凡人”牵动了密牢内男人的什么回忆,他竟然止不住地开始哈哈大笑起来,如同哭泣一般捂住脸庞,鬓角垂落的铁锈色发丝迅速地染上白霜。
“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他沉低的笑声下,空气凝滞,火焰流动,钢铁锈蚀,暮色变得愈发深远而悠长:这座监牢正在缓缓走向失控,而天使的脸庞上也绽放出微笑-而一切都在下一秒复然而止。
因为男人抬起了头,向万象发号施令。
他说。
“停。”
在不容质疑的令中,摇摇欲坠的大厅骤然冻结,宛如时间倒流一般回复原貌就连燃烧后的蜡烛也重新融解,被塑造为尚未点燃的模样。
一一除了他明显衰老一分的脸庞以外,万物运转如常。
“对,凡人,凡人,我竟然还是凡人而易朽的凡人终有一死一一是了,甚至包括我也不例外。”
“但不是,还不是;我的大限还未到来,我的终局不是这般。”
在一片寂静的大厅之中,只有老人喃喃的自语声回荡。而一个从容淡定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追忆,礼貌但坚定。
“恕我直言,莱昂内尔先生;贵为大宗师,你已经路身凡类之间的最高点。如果是更早的年代,我会很乐意接纳一位年轻而野心勃勃的同僚,祝贺他寻见了自己的不朽。”
“但为什么,你放弃了?”
“莱昂内尔”,这个从路权战争的年代起就响彻阿瓦隆炼金界,甚至在世界范围都名声远扬的名字,就这样轻易地被他面前的“天使”诉出于口,好象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般轻松。
敢于在一位早早抵达了【赤曜】位阶,在此之上更进一步,用不知何种方式给自身延续了三百年的寿命,时常被怀疑已然默默晋升【长生者】的炼金大宗师面前直呼其名那来者的身份已然昭然若现。
一位比莱昂内尔还要更为古老,更为强大,更为博学的存在一位货真价实的【长生者】!
在这位尊贵的【烛】之长生者面前,继承了初代克拉伦斯公爵之名,“安特卫普的莱昂内尔”下意识地昂起头颅,声音里带着些许残留的自傲,就象回忆起了曾经的辉煌一般。
“—一那是因为我见过火焰,【牧人者(poeander)】。我见过比太阳还耀眼,比铸炉更炽热的火焰。”
“铜与锡熔为一炉,而后浇筑为一切秩序的开端;钢铁在我们的大釜之中结晶,散发着灸热的火光。在那火焰的指引下,我们建造工厂,溶铸武器,点燃炉心;挡在我们前路的敌人都被消灭,在火焰中被转化”
“即使在火焰暂时熄灭之后,我依旧看护着它的灰烬,坚忍那流逝的时光一一因为我知道,他只是被推迟,而不是被否定。终有一日,火焰会从灰之中得到滋养。”
而隔着监牢的阻隔,那位【牧人者】轻轻颌首,如同他仍在教会时,注视着每一位终有一死的信徒那般。
在太阳教会的诸经典中,《尼哥底母福音》一直位列次要,鲜为人知,自然没有多少学者去细细研究其中记叙的奥秘。
而原因也颇为现实:其既不如赞颂弧月的诸多赞美诗一般富有美感,也不如致敬昕旦的诸多礼节一般需要一丝不苟地遵守只有单调乏味的记叙,还有自相矛盾的赞美而已。
而如果有教会的学者耐得住性子,肯细细去钻研的话—他们就会发现一个名字,一个串联起整本书的名字。
牧人者(poeander),沐光明的牧羊人,处女所生者,圣珀金的传道者,研镜匠师的主保圣人,熠熠生辉的巧匠·
《尼哥底母福音》的献词据说由这位圣人的追随者亲自写下,读作“ventoricissoli
victonuntio”一一大致可以译为“我是无敌太阳的使者,光明的创造者”。
而这段话在教会中更常见的变体是“victoaugto”,也即“不败之荣耀”。而正是该宣言在令教会损失惨重后的“路权战争”后凝聚起了人心,重新统一了太阳教会的东西方传统。
可以说,今天的教会之所以能够相对和睦,共同握持【历史决议会】中代号为【珀金】的席位,就是靠着这位圣人的从中调和。
作为诸多墨水中最为明亮高贵的一种,【珀金】只被用以书写最有力量的秘密。而在太阳教会一些相对异端的派系之中,这种墨水也被当做圣人崇拜--而在【历史决议会】上,这个席位一向归于太阳教会所有。
在名为【置润】的惨烈伤口被撕开之前,这位警醒的圣人就预言太阳总有一日的分裂,但也以珀金之名允诺了其伤口终将被抚平,碎片必拼合至完整,【第二拂晓】终将会到来一一所有源于辉光的神明都将合为一体,而太阳将从中二度诞生。
正是在这预言的支持下,在贵为教宗的格里高利十三世暴毙之后,惨遭重创,四分五裂的太阳教会才能再度拼合,依旧是隐秘界首屈一指的大势力。
而此刻,在这位历经了诸多,记叙了诸多,依旧活着的传奇,太阳教会的看护者,【牧人者】
面前;【高贵之举】的创始人之一,“安特卫普的莱昂内尔”依旧保持着他那一贯的骄傲态度,甚至有些不屑地解释道。
“和你们这群赞美太阳的虔信者不同,正是因为见过那火,触碰过那火——因此我才越来越无法忍受火焰熄灭后,那寒冷空阔的黑夜。”
“一一再也无法忍受。”
在莱昂内尔久违的倾诉中,足以阻挡一位【长生者】步伐的监牢不安地发出颤动,烛光明灭,就连他身后的【日落之门】也再度开了微不足道的一丝,让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而在这位炼金宗师的对面,【牧人者】怜悯地摇了摇头,抚摸着抱在怀中的银镜。
“莱昂内尔先生,我也很同情那还未诞生就已逝去的圣斯帕克;‘由海至陆,由梦界迈进醒时,有谁象你,圣别荣耀,可颂可畏,施行奇事?’”
熟谱于心的祷文自然而然地被吟诵,这位几乎能代表太阳教会态度的【烛】之长生者伸手,轻轻地在银镜镜面上拂过,剥离那些不知何时蒙上的晦暗雾气,让些微有些闪铄的身形重新稳定了下来。
作为道途的终点,印记的结束,【长生者】们在晋升仪式上托举功业,燃尽己身,以此自现界进入梦界之中,获得不朽的位格。
但在梦界永久留居乃更进一步的【具名者】之特权,在驻留短暂的时间后,那些尚且不够显赫的【长生者】会重新回到自己的肉体之中,并赋予其不朽的性质。
而于【阈限之律令】的限制下,【长生者】得以自由地在大地上行走,反而那些高高在上的【具名者】无法干涉现界—但没有什么分类方法是完美的,有一类特殊的长生者也被敕令阻隔在梦界之中。
“光之扈从”,“璨光者”—在成为【长生者】后,那些追奉【烛】之司辰的学徒已经脱离了肉体的,披上梦中行走的【灵躯】,进而升华为更加明亮的光芒。
而烛之准则内,【长生】与【具名】的分界线向来模糊不清,于是他们得以滞留在梦界中一一也正是因此而无法自由离开。
但是,有限制就有违反,有律令就有犯罪一一那些善于捏造梦境,寻求启示,影响精神的【烛】之长生者虽然不能自由离开梦界,但却能够通过创建一条名为【玻璃之路】的路径的方式在现界中“稳定地闪铄”。
在以【烛】与【钥】之仪式进行“圣化”后,无论是镜子、透镜或任意一种光源,都可以成为【玻璃之路】的终端,而那些烛之长生者们正是如此来到现界之中。
这一“有遐疵的显灵”被无敌太阳教会尊称为“转居“,被那些猎杀长生者的古老组织【图拉古拉里】称为“降落“,而被那些鄙视的势力蔑称为“附体“。无论如何,他们都需要一种“附身物”才能稳定地滞留。
而显而易见的是,这位【牧人者】的附身物就是他手中的银镜。在拒绝光明的沦敦,滞留的每一秒钟都要消耗他巨量的灵性维持——而比起闲聊,他还肩负着更为崇高的任务。
“如今,我乃太阳最明亮的自我,【瞳中之扉】的侍从;可敬可畏的守火者啊,我之所来非为争执,非为干戈,非为雄辩。”
“—一以【瞳中之扉】的名义,我作为信使,只有一事要向你宣告。”
在提起那位【瞳中之扉】时,【牧人者】温和的声音骤然变得淡漠冷酷,好象有某物借着他的身体开口一般。纵使隔着黄昏的监牢,依旧有点点的微光从外渗入,如同刀刃一般锐利。
“凡烛擎起之地,必定留下暗影,而瞳中扉即是守夜人。达辉光,将带回太阳·而后,拂晓将在身后升起。”
代替神明说出如此狂妄,如此自大的言辞,【牧人者】自然不可能什么代价都没有付出一一此时的他已经不复原本如同天使一般完美的姿态,甚至很难被作为一个“人”来看待。
那是一盏不竭的提灯,一道只有在最深沉的黑夜中才能见到的光;伴以一杯通明如霭的琉璃、
一缕明快至极的音乐、一蒲氏耳氮氩滚烫的灯油。
人天生就有两只眼睛,而第三目是荒诞不经的传说,或者是名为“松果体”脑内腺体。第四目则是烛之道途的某些印记-而第五目,现正在地下的大厅中缓缓张开。
睁开那只澄亮如帕希尼亚诺教堂的瞳孔,【牧人者】明明没有开口,却有遥远的声音自光中传出。
“眼睛就是身上的灯。人的眼晴若亮,全身也就光明;到这世上来,乃是最明亮的光,叫凡信他的,不住在黑夜里。”
“凡人小小的自由是被容许的,司辰们不在意现界是否在他们的掌控之下,们在意之事比凡人的请愿更崇高而难解但【瞳中之扉】始终为愿者,也为不愿者指明道路。”
“【梦界】即是太阳的居屋,即使【灯】黯淡为【烛】,【铸】燃烧化【烬】,【冬】冷却为【寂】,【杯】中溢出【血】,【蛾】混肴为【茧】,【启】封锁为【钥】—被分裂者也从未消亡,日之道途正在等待。”
“远离【梦界】,便是靠近【虚界】;若无太阳,谁来抵挡着无边的暗夜,冷寂的虚无?谁来驱散恶劣的蠕虫,异质的神明?谁又来托起历史,见证未来?”
“【历史决议会】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回避破灭的可能,但不会很久了,不会很久了—世界腐败,朽烂的木料堆放在通往天堂的阶梯上,世界残破,尖锐的彼此还要去争锋交错。”
注视着莱昂内尔的眼睛,【牧人者】吐出最后的告诫。
“沦敦就是一场不那么令人愉快的预演,而终有一日一一比你想得要早一一整个世界也会这样,在铁与血的交错中燃烧。”
“要达成【历史决议会】所期望的自主,在借取司辰像征的三大律法之外,还有一道至关重要的律法得须奠基,由那将至未至的第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