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眼瞳维持正常,而另一只眼瞳中已经弥漫开了昏黄色的光芒。囚笼内,莱昂内尔此时的面容殊为可怖,只有尖利而又怪异的声音响彻【日落之门】前的大厅。
“研习照明的学者都知晓,永恒向上的【辉光】乃是梦界的最顶端,自其中降下了光源的诸司辰一但在【蠕虫学】的假想中,高悬天穹的光芒并非天生就在此处。起码在石源诸神升起梦界,统治世界的年代,世界上的光芒还没有那么多。”
“正是自世界之外而来的【辉光】点亮了处于蒙昧之中的【日之道途】,赋予了光芒全新的意义,让世界从拂晓走向正午————而同样向着世界之外索求,何其幸运又何其不幸,我们伟大的君主同样有所发现。”
“他发现了一个未来,一个不在所有人,所有司辰预期之内的未来。”
苦笑着伸出一根手指,莱昂内尔看着它在自己面前如同蜡泪一般化开,如同自嘲一般的声音继续响起,带着切切的渴慕。
“谁予我们火?谁予我们钢?黄昏之声为何?晚风又以何种合金铸造?天铸哲石为吾等明证!”
“如同黎明被正午所取代,我们从世界之外,同样觅得了否定世界,更迭时代的力量。”
不光【骄阳】是外来的,【制烛人】同样是外来的?!
在这个不是当事人绝对不可能清楚的隐秘下,不光是霍恩,就连科基尔、菲利普与桑切斯也呆在了原地。不可自控地想要继续聆听,聆听着有关于习以为常的世界的绝对秘密。
而莱昂内尔开口,声音中皆是震荡与嗡鸣。
“每束火焰皆有其燃料”,这是【奋进会】的箴言;火焰自灰烬中得到滋养”,这同样是我们的箴言。就如正午的【骄阳】驱散了黎明的【逆孵之卵】,通往黄昏也需燃料——而战争会带来引火的火花。”
“【制烛人】自未来而降,正是他的存在更迭了整个世界的命运。让原本能升入永恒的【骄阳】被裂分于锤炼场中。而作为降临的代价,代表袖位格的烛芯也随之一同失落,被永恒地丢弃于所无法触及的过去。让空有力量的永远也无法得以完整,因而永远无法完全降临。”
伴随着莱昂内尔的声音,昏黄色的光芒于他眼中大盛,压住了不停挣扎的另一份意识。而接下来的言语猝然变得轻柔,充满了蛊惑的意味,其所代表的承诺足够令任何凡人心动。
“虽然你之前拒绝了,但我还是要再邀请你一次。因为我是一切战争的终结,黄昏迷途的蜡烛。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井井有条,因为慷慨正是我最本质的缺陷,一切完美的悖论都可以在黄昏觅得。”
“骄阳和铸炉想要抗拒我,因此他们选择诞下一个子嗣,以那臭名昭着的赝身为媒介来绕过不得生育的天孽。但抵抗未来是徒劳的,作为赝身之一的亨利八世早已被我的力量所浸染,而另一位则是世界前往黄昏的纽带,两根蜡烛所投下的影子。”
“夜由昼来,银由金生—一正如炼金术的降居,正午太阳的影子之下,黄昏的预兆已经到来。我撕扯下了我的烛芯,作为诞生在过去的因,方能种出未来的果。”
通过莱昂内尔的瞳孔,远在未来的【制烛人】以近乎贪婪的目光凝视着霍恩的脸庞————或者说,凝视着在他灵魂内在燃烧的火焰,缓缓出声。
“连太阳的分裂也在我的计划之中,一旦我们共同完成这个计划,黄昏就会到来,太阳的伤疤将被抚慰,光源司辰也将就会重新合一————在我的规划之下。
毋庸置疑,这并非易事,但伟大的功业何时容易过?【照明术】会为我们指引前路。”
“我能感受到,你身上有着遗失在过去的火焰,并且在逐渐拙壮。随着那个约定的时刻到来,我们之间的距离在越来越近。而世界上本不该有这么多的战争一作为不灭的烛芯,你为何不拥抱我?为何不呢?”
“黎明太过蒙昧,黑暗太过危险,正午太过骄盛—一在无始无终的黄昏,这重历史才能摆脱不断下坠的终局,脱离无谓的纷争,真正走向未来————被我规划,井井有条的未来。”
果然,【制烛人】的野心远远不止于一个未来!与追求永恒正午的【骄阳】
殊同,他也不甘局限于日之道途的自然流转,而是想要永恒地君临自己的时代,完美悖论的黄昏!
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两种截然不同的视角。【制烛人】肆意操从着莱昂内尔的身体,慷慨地将本该是最大隐秘的“诞生”拱手奉告,创造出种种辉煌夺目的幻象,肆意描绘着未来功业的蓝图————这一切都静待着霍恩的选择。
昏黄蔓延,光幕闪动,火焰跳跃,而霍恩在思考。
竟然自诩为救世主吗————还真是高高在上呢。
好歹听了【制烛人】这么多叨叨絮絮的吃语,霍恩已经可以自称对这位司辰的本质有所了解一甚至可能是世界上最为了解他的人了。不知为何,这位准司辰的说话风格竟然让霍恩联想到了穿越之前,他所在公司的领导那样。
——专注于画大饼和描绘未来,经常豪言壮语地谈论着数额可观的股份分红,然后转头就让以霍恩为首的员工无偿加班————而直到霍恩在庆功宴上被一杯酒给放倒,都没有领到他口中所说一星半点的好处。
作为一名合格的办公室牛马,霍恩早已练就了对pua的防范抗性。面对任何看起来过于优待的条件,都会下意识地去思考是为什么,又为什么会是自己————而凭着锻炼而出的直觉,他直接意识到了【制烛人】的诱惑中根本的矛盾。
看来,自己一直以来作为最大依仗,早已与灵魂融合密不可分的【命运之火】就是【制烛人】丢在过去的所谓“烛芯”,这也解释了它为何无物不烧的奇高位格。虽然不知为何它会在自己一个“穿越者”手上,但丢了东西就是丢了,想让自己主动还回去————门都没有!
至于刚刚天花乱坠的种种诱惑一如果真的是这样天大的好事,堂堂的未来至尊还会求着自己主动融合?自己不求着就不错了!
仔细想想,那些承诺都是在描述“未来将如何如何”,但决口不提现在的代价与牺牲————是真的没有代价吗?
大概率,信了这些话的人才是那个要付出的“代价”!
蜡烛需要烛芯才能燃烧,重复着溶解与再度凝结的螺旋。但这是不是也意味着,作为中轴的烛芯会永恒燃烧,如同推动大石的西西弗斯一般,困于永远抵达不了的悖论中?
而他话中所说的什么“救世主”————那就更不能信了。
【制烛人】会告诉你世界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只有能拯救,但具体为什么水深火热————那最好别问。
仅仅凭着自己的意志,霍恩就从容地从一位准司辰的诱惑中脱身。此刻,时间似乎才刚刚恢复流动,好象之前莱昂内尔和【制烛人】的絮絮叨叨都是霍恩的幻觉一般。
“别小看我了————没了你制烛人,难道大家就要在黑夜里过日子了?”
“如果太阳的倾颓不可避免————那么凡人就会创造出自己的第二拂晓,用眼,用手,用更新的光明。如你所言,这并非易事,但伟大的功业何时容易过?
【盗火术】会为我塑造前路。”
不但没有远离,霍恩反而主动向着包裹【日落之门】的囚笼走去。呼应着主人的意志,汹涌的【命运之火】缠绕于他的拳头之上,随着他的动作猛然轰下。
“如果这是我的命运————那就让它来面对我吧!”
乒!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如玻璃,如寒冰。火焰,暮色,钢铁,空气。纠缠于一处,甚至足以抵挡长生者影响的囚笼在霍恩的一击之下骤然分开,好象从一开始就不曾有丝毫阻拦一般。
裂光芒之肤,横流其血!
在唯有霍恩能看到的光幕上,黑红分明的字迹骤然显现,道道笔画皆如伤疤铸就,锤砧打造。来自于【制烛人】的另一项技艺被【命运之火】拆解,化为被霍恩握在手心的力量。
【以其决心掌握界限。伤疤既是智慧也是悔恨:其中一种常自另一种而生。】
于先前的【锤砧之戒律】相似,这道技艺同样来自于【刃】之准则的领域,但比起无止境变强的【黄金将军】。它显然更靠近浑身伤疤,以至于伤无可伤的【伤疤上校】那一侧。在光幕的两侧,这两项泾渭分明的技艺逐渐淡化,新的字迹交错浮现,宛如相击的刀刃那样锐利。
【执火持气,一齐其表。】
【于铁于夜,赐疤以名。】
炎热与冰寒相消,蛮力与经验相撞。在属于矛盾,属于角争,属于【刃】的无匹力量之下,以【日落炼金术】所构成的监牢,轰然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