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踏、踏。
前进,前进,前进。
沿着“死亡”与“死亡”之间的狭窄小径,霍恩如同置身暗无天日的幽谷之中,只要一步踏错,就会迷失于彻底的虚无中无法回返————但他终究没有。
因为烛火就在眼前。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在寂静的大厅中重重回荡,被无限放大,直至如同雷鸣般炸响,让蜡烛昏黄色的光芒齐齐抖动一瞬,照亮了来者的脸庞一也让同时让霍恩窥见了“更深之处”的样貌。
这里好象是一处大厅,四周角落到处都是各式各样,颜色不一的蜡烛。有的被放在支撑屋顶的铁柱上,有的插在顺着墙壁流入水池的瀑布旁,有的挤在泛着铜色的墙根底下,有的索性直接放在暗沉的地板之上,堆栈成一团。就算是在大厅尽头,由一红一白两根金属柱组成的巨门周围,也摆放着几个插满蜡烛的银质烛台,放射着安静的光芒。
与常识相违的是,这些蜡烛都没有燃烧—一但却有如同水波一般的昏黄光芒自其上荡漾,共同组成了此处的氛围,即使不看光幕的文本,霍恩也能感受得出这是与自己在【日之道途】所见的同类影响。
虽然在强度上肯定不可能和自己沾染的【制烛人之愿】想比,但既然的力量已经蔓延到了这里————接下来的事情也就不言而喻了。
“唉,这就是命运吗?即使换一种方式,换一个地点,换一处舞台————我终究会与他相见。”
仅仅只是没什么波澜地感叹了一句,对这些本就不是本质的蜡烛失去了所有兴趣,霍恩随即将视线移开,盯着大厅的最中央,巨门面前的某物。
火焰,钢铁,暮色,空气一所有这些都被精妙到不可思议的炼金技法扭曲成一个整体,形成了封闭内外的绝望囚牢。一股可称熟悉的感觉从囚笼的构造中散发而出,提醒着霍恩眼前造物的根源。
—一【日落炼金术】!
而囚笼之内,所谓“囚犯”的身份也昭然若现————正是那位在幕后操纵了沦敦的一切,将局势引导至如此之地步的幕后黑手,隶属于【奋进会】的炼金大宗师,莱昂内尔。
“进来吧,小钥匙,快进来吧————嗯?怎么不是?菲利普和桑切斯那两个废物失败了?”
在他一点也不客气的惊讶质询下,紧贴霍恩而行的科基尔脚步顿了顿,将自己娇小的身体轻轻藏在他身后,来找那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全感。而刚刚被点名批评的【狼之双子】则面容尴尬,朝着侧方微微向前,急切的解释道。
“呃,不是,莱昂内尔阁下。赌上雇佣兵的好名声,我们确实是完成了您交代的任务——童叟无欺,甚至买一送一。”
“看哪,一柄小钥匙,还附赠一位皇家血裔。多划算的买卖,甚至不用加佣金!对的,我们送您了!”
无视了这对兄弟的拙劣推销,还困于囚笼之中,只有模糊轮廓的莱昂内尔以眼神盯着霍恩身后的科基尔,视线中蕴含着有如实质的热力,甚至让霍恩身上的炼金长袍都开始微微卷曲。织成布料的【月净银】在灼热的目光下自行崩解,银色的光芒逐渐消逝,转化为黄中带青的危险颜色。
这就是炼金术的至高冠冕,名为“无媒介炼金”的传奇技艺——但在这里,这只是大宗师的一道视线而已。
这就是高位格超凡者的压迫感吗?在这位大宗师面前————就算是在巅峰期,即将飞升的萨利巴也象个新兵蛋子一样青涩。只有曾经见过,展露真容的维罗妮卡可以与他相媲美。
现在,这位虽然并未不朽,但生命却比一些不朽者都要漫长的大宗师含怒开口,声音仿佛洪钟大吕的震荡轰鸣。
“这就是你们的专业素养”?不,愚昧之狼子————你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我要这柄小钥匙,为的是能当做计划的补充,以备最坏的可能。而一位兰开斯特?你们是从哪里将其找见的!”
隔着钢铁与暮色构成的囚笼,这位大宗师言辞中的悔恨、希冀、遗撼与狂喜变得模糊不清,交织在一起,浮现出崭新的色彩与情绪。那既象是发现“一切都可有挽回”的救赎,也似“一切都已经太迟了”的绝望,巨大的悲堆积于昏黄色的光芒中,将凝滞的暮色也撑得膨胀起来,挤出如血一般的蜡泪。
“兰开斯特、兰开斯特、兰开斯特————不行,他不能打开日落之门。但若是不打开————啊,有什么好象被我忘却了一那些决不能忘却的记忆,那些被我的后悔淹没的记忆。”
眼睛滴出彷徨的血泪,原本虽然苍老,但却始终优雅的大宗师此刻竟无法自抑地咧开嘴。似哭似笑地看着霍恩,一只眼瞳中仍存耀眼的金红,而另一种眼瞳则快速地空洞下去,眼球先是溶解,继而令人作呕地被再造,新生的瞳孔中满溢昏黄色的光彩。
他也遭了【制烛人】了?
无视光幕越来越紧急的震动,霍恩主动在体表点燃【命运之火】来隔绝烧此处的影响。心中高悬的大石总算是砸了下来,一些隐隐就有的猜测被莱昂内尔的话语所证实,拼凑出隐秘而灸热的真相。
不,不对。比起“遭了【制烛人】”这种委婉的说法。倒不如说,名为【制烛人】的黄昏就横亘于世界的未来。就象是【拂晓炼金术】会指向那位世界黎明的殷红太阳一般;【日落炼金术】本身,就是拆解名为【制烛人】的黄昏太阳的技艺!
拂晓与日落的奥秘尽数归于一者,世界的过去与未来俱握于手心,将万物升入辉煌的永恒————即使是司辰,也会在这个改变世界的宏图之下动容。谁有这个野心,谁又有这个气魄?
答案早已不言而喻一在百年之前,阿瓦隆的前缀,还是堂皇的“日不落”!
不败的正午太阳,【骄阳】!
在昔日,袖与【灰烬铸炉】共同给予了阿瓦隆的金雀花王室恩赐,将两道炼金术的传承赐下,成为“兰开斯特”与“约克”两个家族的最初底蕴。而炼金术不仅仅是将超凡实用化的技艺,也是在神秘学意义上的“祛魅”。代表诸神的力量可以为凡人所用————或是将凡人扬升为神可能。
同为太阳的具名者,【昕旦】位于黎明之前,而【弧月】位于黄昏之后;如果霍恩所料不错的话,【骄阳】与【灰烬铸炉】最初的目的,就是通过拆解与再造的方法更迭历史,分别培养出两位能真正代表【拂晓】与【日落】的具名者,让骄阳的宏图得以圆满,使【日之道途】能够囊括一切,升入永恒之中————但即使是司辰,也有未曾料见,甚至流血致命的事。
即使经过了锤砧的锻打,拂晓与日落冲突的本性依旧不可调和。在两位司辰的欣喜见证之下,代表【拂晓】的白玫瑰家族“约克”与代表【日落】的红玫瑰家族“兰开斯特”从一开始便起争端,双方的长生者各称对方为“兄敌”,一个常与【对立双刃】一一即惯为成双的刃之长生者有联系的词汇。
但或许是有存在的蓄意干扰,或许是凡人的野心太过旺盛,或许仅仅只是虚无缥缈的命运一一在由两个既相互联姻又相互厮杀的家族发起,【玫瑰战争】的最末。一位天才研习了本不可调和的拂晓与日落两者,将【红玫瑰合金】与【白玫瑰合金】熔锻为一,制作出了“真正完美的合金”。
这位立下不世功业,令司辰也为之侧目的传奇君主亨利八世自命为“青铜王”。一手创立了流传后世的密教组织【受控之火】。他的脚步起始于阿瓦隆,随后征服的战火同时席卷了凡俗与超凡,大陆与海洋。
【无敌太阳教会】、【绳结姐妹会】、【不灭军团】————挡在他前方的组织尽数被转化或是消灭,作为他功业的一部分,将他抬举至更高的地步。
是这样的————吗?
“与【灰烬铸炉】的盟约让我们付出了代价一付出了我们无法支付的代价。伟大的国王开始不安于被命运支配”的位置。他生来并非某人的容器或是工具,所以,他寻到了属于他的第三种可能。”
喃喃自语渐渐变成了隆隆的咆哮,莱昂内尔以手掩面,自喉管中发出尖锐的爆鸣。
“但太迟了,太迟了,太迟了,太迟了一一骄阳的宏图在本质上就有所缺陷,以正午来挟制拂晓与黄昏有其极限。在【置闰】发生后,这一切的根基便轰然倒塌。”
“他身上的恩惠由两位司辰所共同给予一既然一者已逝,那另一位便不会,或是不能单独将恩惠收回。因此,在太阳再升之前,没有任何存在能修复受损的合金————起码世界之内没有。”
“于是,我们何其瑞智又何其不智的王,伤而不死的亨利八世,他将他的目光投向了世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