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事吧?”
半蹲在娜斯塔西娅的侧方,霍恩竭力将【欢宴兽】的沉重尸体推开,露出了其下奄奄一息的娜斯塔西娅。
这位曾经身披羽衣在天际腾跃的【瓦尔基里】如今虚弱地躺在地上,原本握持大剑的右手已经弯折到了一个诡异的角度。而仰望天穹的一只眼睛如今黯淡无光,而另一只却格外盛烈,仿佛回光返照一般。
“喂————能听见我说话吗?”
轻轻触摸着她裸露而出的肩膀,在生命危险之下,霍恩也顾不得什么避讳。
直接将二度质变过的【命运之火】逐步渡让入她的体内,强行“纯化”她残馀的生命。
“咳咳咳————它怎么了?”
鲜血再度从娜斯塔西娅嘴角溢出,她竭力呼吸着冰凉的空气,以微弱的声音向身旁的霍恩询问。而即使没有指代,霍恩也能明白她在指什么。
当然是刚刚才断气,现在还压在她身上的【欢宴兽】。
“毫无疑问地死了—一命运的判决不会出错;而随着内部结构的腐败,它庞大的身躯将会迅速消融,直至无物。毕竟就算是以【覆画残迹】的形式存在,它也是一位介壳种;介壳种未曾死亡,而是存续于内”,而这位有着好胃口的【欢宴兽】在不复存续后,身躯自然会顺应如今的时代而改变。”
“而比起处理猎获与战利品,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吧。”
虽然霍恩感觉现在说这话蠢得要命,但总是有一些话是他这个位置的人不得不说的;注视着娜斯塔西娅那只空洞的眼瞳,他硬着头皮问出了例行的问询。
“看起来你的状态有点不太好————沦敦这里有医生吗?你还能坚持多久?”
“————哈哈,别傻了,小哥。负责任的医生基本都不会来这种垃圾堆里,我倒是认识几个会用蚂蟥和小刀,甚至还有蛇来放血的家伙。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说完这些话,娜斯塔西娅费力地吸了口气,又慢慢呼出,似乎如此简单的呼吸动作对她来说已经是沉重的负担。窸窸窣窣的摩挲声传来,她完好的那只手好象在地上摸索着什么,但却因为视觉的盲区而总是失之交臂。
“把我的剑拿过来,快。”
顺从她的话语,霍恩吃力地用双手举起掉落一旁的大剑,放在她的手中。娜斯塔西娅脸上露出了一丝满足的笑意,牢牢握住剑柄。
“我行走在猎人的道路上,于是【伤疤上校】必不至于解除我的职责。”
拜请司辰的力量来庇护自己?但在沦敦的地底,没有圣物的链接,司辰又怎会越过律法的封锁,将注视投射在渺小的蝼蚁身上?
理所当然地,娜斯塔西娅的祈祷没有得到回应。而她本人也并不意外这个结果,而仅仅只是轻叹了一口气,握住了自己最后的骄傲。
起码直到最后一刻,她都没有认输。
即使强行以【命运之火】将她体内的生机固定精炼,霍恩已经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与无力。人死不能复生,而在【欢宴兽】的撞击下,此时娜斯塔西娅的生命已如风中残烛一般摇摇欲坠,只有燃尽一个结局。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看着她独眼中的光芒逐渐暗淡下去,几十种不同的想法盘亘在霍恩的脑海中,又被他一一否定。一向想很多的霍恩竟然少见地茫然了起来,低声自语。
而就如所有【命运】的巧合一般,有人总会恰到好处地回应;准确地说,有两人。
“有的,兰开斯特先生,办法总是有的—一还有一个仪式可以挽留这位猎人小姐的生命。只要一点点小小的代价就足够,你说是吗,桑切斯先生?”
“说的真是再正确不过了,菲利普先生。天无绝人之路”,嗯?只要一点小小的代价,让我们都能交差就好了。”
在视线的尽头,有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正在不紧不慢地靠近着,正在眉飞色舞地相互交谈。仿佛这不是沦敦最内核的深层,而是热闹的步行街市一般。
是菲利普与桑切斯,那对【狼之双子】!
“哇,桑切斯先生,你看。这么大的猪在今天可不多见了—一司辰们已经基本不创造那些巨大的生灵了,现存的那些,比如大象与蓝鲸,也不过是空有其表的样子货。这样优秀的猎物可稀罕着呢。”
“我在用我的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呢,菲利普先生。这确实是个大家伙,就算是我们两个也没有把握一定能杀死它一所以,我提议,有必要向完成这一功业的两人致以敬意。”
在距离【欢宴兽】尸体约有十米的距离站定,这两位命运纠葛的【通晓者】
先是对巨兽尚存的残骸指指点点,发表了一番评论————而霍恩只是谨慎地看着他们,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们提出的“交易”。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即使算上科基尔,自己这方也不过堪堪有两人的战力,自己甚至还没能真正晋升第三印记。而对面则是以逸待劳的两名【通晓者】,差距可谓是悬殊。
“为了展现诚意,在提出交易前,应当先阐明交易的内容为何吧。这是最基本的法则,不是吗?”
在对方没有展露敌意或善意的前提下,于情于理,霍恩得弄清楚他们的立场为何。
似乎还有着什么顾忌,在对视一眼后,由【狼之双子】中的菲利普率先开口。
“哎呀,其实是很简单的事—一在狩猎怪物的过程中,重伤乃至致命伤都是寻常。而所谓的英雄”正是克服了这一切的存在。靠着古老的仪式,也即献上猎物”这一举动,生命会吞噬生命,而力量会延续力量。”
譬如沐龙血的齐格飞,又似披狮皮的赫拉克勒斯一这样的桥段在神话中屡见不鲜。狩猎必有猎获,而吞噬能够带来力量。虽然严格来说,这场战斗的胜者是霍恩,但提供关键帮助的娜斯塔西娅也可以分润这一位格,足以举行“献祭”的仪式。
但没有专门的仪式知识,谁又能保证过程不出现偏差,而结果也能达到预期的目的?
“明白了,靠着【欢宴兽】遗留的尸体作为献祭。的确可以挽救她的生命,甚至让她因祸得福,顺应天命更进一步————但代价呢?”
“告诉我,代价是什么。”
任何命运的馈赠都并非毫无代价一有着【命运之火】的霍恩早已清楚这一点。比起施行的手段,他更关心那“小小的”代价是什么。
“很简单,兰开斯特先生—一我们是雇佣兵,保镖,导游一总而言之,不是敌人。虽然先前和这柄小钥匙有些没能解开的矛盾————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带着邀请与善意而来。”
桑切斯先生适时开口,接上了霍恩的问话。脸上则毫无难堪之色—一或许对臭名昭着的【狼之双子】来说,对科基尔来说惊心动魄,危在旦夕的追猎也只不过是一场有些乏味,应付了事的游戏而已。
带着不似作伪的真诚笑容,菲利普向着霍恩与稍远处,一脸警剔甚至反胃的科基尔伸出了手。诚挚地邀请道。
“——在【日落之门】前,莱昂内尔大宗师在等着钥————在等着你们两位。”
莱昂内尔?!!
在阿瓦隆,叫这个名字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能加之“大宗师”后缀的仅有一人。作为炼金术师,霍恩对这个名字不能说从未听闻,只能说是如雷贯耳。
继承了初代克拉伦斯公爵的爵位,以“安特卫普的莱昂内尔”之名响彻阿瓦隆,这位直属【奋进会】的隐秘界领袖不仅是忠诚的王室派,传奇般的炼金师,更是一力保障了那位小女王的登基。可以说今天的阿瓦隆能有如此地位,有三分之一都要仰仗这位“护国公爵”的贡献。
尚未不朽,胜似不朽————这样的大人物,竟然会待在【日落之门】的大门口,还派人邀请自己过去?
开什么玩笑啊?
如果他们所说的是真的————那一位大宗师的出现就代表着,炼金协会从一开始就能掌握【日落之门】的所在,根本不用举办什么多馀的炼金大赛,只要将那扇门推开就可以攫取昔日兰开斯特的至高密传,再度掌握【日落之途】的奥秘。
那为什么不做呢————难道是不想吗?
心念电转间,仅仅靠着一个名字,霍恩就已经推断出了诸多疑点。近乎将之前的猜测完全推翻,而被掩盖于其下的真相更是惊人,仅仅只是只鳞片爪就让霍恩心生敬畏。
【日落】已在前方,与之齐名的【拂晓】又在何处?伦敦与沦敦,这对双生的城市是否是一个巨大的镜象?
已经知晓【日落之门】的位置,却不将其直接打开,而是大费周章地举办大赛,筛选人材,逐步打开通路,这一切都显得那么不合常理。除非,除非,除非————除非这本就是一场密仪中的一环,一种象征性的行为!
或是不能,或是不愿;既然现在还有人来邀请自己,就证明【日落之门】尚未被开启。而邀请的目的,是为了将开启的“钥匙”握在手心,还是仅仅只是以备不时之需?
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错过。因为代表日落的“兰开斯特”是自己的姓氏————而人怎能背离自己的命运?
细细咀嚼着从心底燃起的愤怒与苦涩,再度抬起头时,霍恩的眼中只剩下了庄严的肃然之色。
“先为她举行仪式,而后我答应你们一我,还有科基尔,将一同随你们前往【日落之门】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