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据收兵之时,安禄山也被两名亲卫强行架回宫中。
他瘫坐在龙椅上,龙袍上沾满灰尘血污,胸膛剧烈起伏,耳中仍回荡着炮火轰鸣与士兵惨叫。
“陛下,喝口参汤定定神”
一名太监战战兢兢奉上玉碗。
“滚!”
安禄山一巴掌打翻玉碗,参汤泼洒一地。
他赤红双眼扫过殿内禁若寒蝉的文武,最后死死盯住杨钊。
声音嘶哑,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疯狂,问道:“杨卿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杨钊深深躬身:“陛下,唐军火器虽利,然洛阳城墙厚重,一时半刻难以轰塌。我军当避其锋芒,白天固守,夜间或可遣死士出城袭扰,疲敌之策”
“袭扰,疲敌?”
安禄山象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难以置信道:“三千精骑一个照面就没了,你让朕派死士去送死?”
“陛下息怒。”
杨钊不慌不忙,解释道:“夜间昏暗,火器难以瞄准。且小股部队灵活,不求杀敌,只求骚扰,使唐军不得安寝,日久必生疲态。再者”
他抬眼,声音压低:“城中粮草虽足,然坐吃山空也不是办法。若能袭扰唐军粮道,或可寻得转机。”
杨钊这话一出,殿中顿时传出阵阵附议声。
“臣附议杨相之言!”
“臣也附议。”
听着大臣们战战兢兢的附议声,安禄山顿时死死的盯着杨钊。
许久,才咬牙切齿道:“杨卿,你家族老小,朕已命人接到宫中保护。你放心,只要朕在一天,必保他们富贵平安,就按你说的办,派死士袭扰!”
这话听着是恩宠,实则是赤裸裸的威胁。
杨钊面色不变,再次躬身:“臣谢陛下隆恩。臣必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
“好好”
安禄山叫了两声好,挥挥手道:“那就依你所言。今夜,派三队死士出城袭扰。再派人尝试连络河北诸部。”
“臣遵旨。”
杨钊退出大殿,转身时,眼中闪过一丝冷笑。
家族被扣为人质?
可笑。
安禄山恐怕还不知道,他杨氏真正的内核子弟,早在他登基之前,就已秘密转移出城了吧?
留在城中的,不过是些远房旁支。
可笑啊,这头困兽,已经连最后要挟的筹码,都是假的。
于此同时,城外,唐军大营。
李琚立于沙盘前,众将环立。
“今日炮击,已重挫守军士气。”
薛延指着沙盘上洛阳城防模型,沉声道:“然洛阳城门虽损,却未完全洞穿。这城墙厚重,若要轰塌,或许需持续炮击数日。”
“那就轰。”
李琚手指划过沙盘,语气平淡道:“我们有足够的弹药和时间。明日,炮营集中轰击东、西两侧城门,分散守军兵力。火铳营轮番上前施压,不给敌军喘息之机。”
然而,李据话音刚落,高仙芝便反对道:“殿下,如此虽然稳妥,然耗时必然日久。”
“如今,洛阳城中尚有十几万大军,粮草充足,若安禄山铁心死守,遭殃的恐还是城中百姓。”
封常清闻言,也沉声补充道:“高将军所言不错,而且,眼下已是寒冬腊月,我军野外扎营,士卒虽士气高昂,然久拖必生疲态。”
“再者,如今我军已然东出潼关,并且即将收服洛阳的消息,恐怕也传遍了天下蜀中那位,怕是已在回长安的路上了。”
他虽未明言,但众将都懂“蜀中那位”指的是谁。
一旦李隆基返回长安,局势只怕将会变得更加复杂。
听见这话,李琚的目光顿时深邃起来,尽管,他并未将那位已经西逃的皇帝放在眼里。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那位父皇一旦东归,局势必定再生波澜。
沉吟一瞬,他缓缓道:“那你们的意思是,智取?”
众将闻言,不禁面面相觑,但仍是齐齐点头。
显然,他们所有人都以为,西逃那位的威胁,要更大于洛阳城中的安禄山。
李据见状,不禁再次皱起眉头。
但众意难违,他也只得看向高仙芝与封常清问道:“那二位将军,可有了什么主意?”
听见这话,高仙芝与封常清不禁对视了一眼,却是未曾第一时间回答李据的问题。
而是看向郭子仪和李光弼问道:“郭兄,李兄,你二人麾下新整编的降卒中,可有洛阳本地人,或是与城中守军有旧者?”
听见高仙芝的问题,郭子仪略一思索,便肯定地点头道:“有,史思明部降卒中,有约两千人是原洛阳守军,安禄山攻陷洛阳时被迫从贼,其中不乏中低阶军官。”
“好。”
高仙芝眼中精光一闪,沉声道:“那便有劳郭兄,从中挑选可靠者,以箭书射入城中,告知城中旧识,凡开城门投降者,不论过往,皆赦免无罪,有功者赏。凡擒杀安禄山及其心腹者,重赏。”
听见高仙芝这话,众人俱是一愣。
但只是片刻,便立即意识到了这是攻心之计。
而高仙芝却依旧未曾停下,转而将目光投向王胜道:“王将军。”
王胜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情,不禁下意识看向李据。
直至李据轻轻颔首,这才出列道:“末将在!”
高仙芝吩咐道:“王将军,有劳你带人连夜制作大型孔明灯,越多越好。灯下悬挂劝降文书,列明投降条款及我军优待。明夜起,于上风处施放,让这些灯飘入城中。”
“得令!”
王胜领命退下。
高仙芝见状,也不废话,将目光投向了人群中最不起眼的陆林。
吩咐道:“陆将军,有劳你自明日起,每日巳时,申时,押史思明及被俘叛将至阵前,让城中守军看清他们的下场。同时,将降卒中的老弱伤兵释放回城,让他们亲口告诉城中人,我军如何对待俘虏,明白吗?”
陆林闻言,顿时眼睛一亮,赶忙拱手道:“末将明白!”
而随着高仙芝话音落下,其馀人脸上亦是浮现倾佩之色。
这连环三计,攻心为上,步步紧逼。
火炮轰击的是城墙,而这些手段,轰击的是人心。
“高兄高明!”
万青咧嘴一笑,拱手道:“这下安禄山那老狗,怕是要睡不着觉了。”
高仙芝点点头,最后看向李据,笑道:“殿下,光是攻心,手段还是过于单一,末将还需要您留在洛阳城里的暗子,也配合起来才行。”
李据挑了挑眉,顿时了然了高仙芝的言外之意。
他脸上浮现一抹笑意,点头道:“杨钊与陆林,一向是单线连络,你要传什么话,直接找陆林就行。”
“行,那末将这边,就没问题了,接下来的战事,还需殿下部署!”
得到了想要的东西,高仙芝也不再废话,再次将指挥权交回了李据手里。
李据沉吟一瞬,目光扫过众将,最终落在王忠嗣和哥舒翰脸上,唤道:“王忠嗣,哥舒翰!”
“末将在!”
二人应声出列,拱手抱拳行礼。
李据也不废话,直接下令道:“你二人率朔方军,于洛阳东,西两侧十里外扎营,封锁所有出入信道。尤其是东面,绝不可让安禄山突围逃往河北。”
“遵命!”
最后,李据看向薛延,吩咐道:“薛延,程千里,李元忠,颜杲卿,张巡的大军,现在还在黄河北岸,恐还需你派人接应一番。”
顿了顿,李据沉声道:“不过,洛阳塞不下他们麾下近二十万大军,你暂且让他们先赶往潼关安置吧,顺便让程千里和李元忠分兵扼住大散关与萧关。”
“喏!”
薛延领命。
“再传令各营,今夜加强戒备,防备敌军袭扰。明日继续施压。”
“得令!”
随着李据一道道命令下达,天色也暗了下来。
众将领命后,逐渐散去,李据也陷入了沉寂。
是夜,子时。
洛阳东侧偏门悄然打开一条缝隙,三支各百人的死士队伍如鬼魅般潜出。
他们黑衣黑甲,口衔枚,马裹蹄,借着夜色掩护,分三路向唐军大营摸去。
带队的是安禄山亲卫中的三名悍卒,皆是以一当十的亡命之徒。
其中一队,由校尉胡三率领,目标直指唐军炮营阵地。
胡三伏在雪地中,远远望着灯火通明的唐军大营,眼中闪过凶光。
他身后,百名死士摒息凝神。
“记住,不求杀敌,只求放火烧毁炮车、弹药。”胡三压低声音,“得手后立刻撤回,不可恋战。”
“明白。”
“行动!”
百人如狸猫般散开,借着地形掩护,悄然接近唐军营地外围。
然而,就在他们距离营地还有两百步时——嗖!
一支响箭突然升空,在夜空中炸开一团刺目的火光。
“有敌袭!”
唐军营中顿时警哨大作。
紧接着,营地外围亮起数十支火把,将雪地照得如同白昼。
胡三大惊失色:“不好,有埋伏,撤!”
可惜,已经晚了。
“砰砰砰砰——!”
火铳爆响声从两侧骤然响起,却是埋伏在雪窝中的唐军火铳手早已等侯多时,
铅弹如雨泼来,惨叫声瞬间划破夜空。
“呃啊。”
“我的腿。”
胡三身旁数名死士应声倒地,鲜血染红雪地。
“散开,快散开!”
胡三嘶吼着,挥刀拨开几颗铅弹,转身就逃,然而唐军显然早有准备。
“骑兵,出击!”
马蹄声如雷,两队安西铁骑从左右包抄而来,马刀在火光下反射出冰冷寒光!
“跑不掉了拼了!”
胡三眼中闪过绝望的疯狂,转身挥刀扑向一名骑兵。
“铛!”
刀剑相交,火星四溅,胡三虎口崩裂,长刀脱手飞出。
下一秒,马刀划过他的脖颈,头颅飞起,鲜血喷溅数尺高。
百人死士队,在短短一刻钟内,全军复没。
同样的一幕,在另外两处同时上演。
另外两队死士,一队试图袭扰粮草营地,被埋伏的弓弩手射成刺猬。
另一队想从侧翼潜入,却踩中了唐军事先布设的警铃陷阱,被围歼在营外五十步。
三队死士,无一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