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最后一点残存的意志。
胯下战马粗重的喘息,身边亲卫惊惶的眼神,身后潮水般溃散的士兵发出的绝望哭嚎,每一样,都让他骇然。
他怎么也没想到,不过短短数日时间,他便从战无不胜的大燕第一将,沦为了丧家之犬。
他引以为傲的数万大军,此刻更是成了被驱赶的羊群,在唐军冷酷精准的“牧羊鞭”下,向着未知的屠宰场亡命狂奔。
什么泼天富贵,什么开国元勋,在绝对的力量碾压面前,都成了天大的笑话!
他满心屈辱,带着亲卫一路奔逃。
直到一口气奔出三十余里,身后的铳声似乎才稀疏了一些,追兵似乎也放慢了脚步。
前方,地势更是渐趋平缓,官道笔直地延伸向远方的地平线。
久违的洛阳,似乎就在前方!
一丝渺茫的希望,如同溺水者抓住的稻草,在安守忠和残存的叛军心中升起。
也许也许真的能逃出生天?
他榨干最后一丝力气,拼命催打早已疲惫不堪的战马,仿佛已经看见了希望。
然而,就在这希望刚刚萌芽的瞬间——
前方地平线上,两道更加雄浑、更加庞大的黑色洪流,如同地狱之门洞开,毫无征兆地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骤然出现!
“大帅,前方前方有烟尘!”
一名眼尖的亲卫突然嘶声惊叫,声音带着变调的恐惧,手指颤抖地指向东面地平线。
“是是援军吗?陛下派援兵来了?!”
副将的声音带着一丝死里逃生的狂喜,但随即,便被更大的恐惧淹没:“不不对!那旗那旗号!”
烟尘渐近,一面面猎猎作响的军旗刺破烟幕,清晰地映入安守忠绝望的瞳孔。
一面是墨绿色的“高”字大纛,铁画银钩,杀气盈野!
另一面是玄青色的“封”字大旗,沉凝如山,不动自威!
“高高仙芝?封常清?”
安守忠瞳孔骤然收缩至针尖大小,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剧烈的绞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脸上的血色更是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
大脑一片轰鸣,仿佛有无数铜锣在颅内疯狂敲打!
河东!
是河东的勤王军!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
看见那两支大军的瞬间,绝望顿时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安守忠最后一丝侥幸。
前有河东雄师堵截,后有安西虎狼驱赶。
而他麾下所谓的“精锐”,早已被火器轰碎了胆魄,被追杀耗尽了力气,如同一盘散沙!
这还怎么逃?
安守忠猛地勒住战马,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
随即,他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眼前阵阵发黑。
“噗——!”
一口滚烫的逆血再也无法抑制,狂喷而出,溅落在染满征尘的马鬃上,刺目惊心。
他死死抓住缰绳,目光死死望着那两面象征着终结的帅旗上。
“完了全完了”
随即,他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眼神涣散。
原来,自己根本不是什么狼狈逃窜的猎物。
从始至终,他都只是落入了一个精心编织、早已合拢的死亡陷阱里的一尾鱼。
潼关是饵,新安是网,而他安守忠,连同他数万叛军主力,就是那自以为在挣扎,实则一步步滑向深渊的网中之鱼。
如今,田承嗣败了,张通儒败了,他最后搏命的反扑也像个笑话般被轻易碾碎。
现在,更是连唯一的生路也被河东铁骑无情堵死!
李琚,他布了好大一个局!
“大帅!怎么办?冲冲过去?”
亲卫统领颤声发问,眼中满是绝望,似乎也知道自己的提议无异于以卵击石。
“冲?拿什么冲?”
安守忠惨然一笑,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他环顾四周,残存的将士们脸上写满了恐惧和茫然,建制早已打乱,兵器散落,战马疲敝,士气低落至冰点。
面对高仙芝,封常清两位名将率领的以逸待劳的精锐之师,他们这群惊弓之鸟,恐怕一个照面就会被彻底冲垮,碾成齑粉!
就在这时,身后那令人心悸的铳声和马蹄声陡然变得更加密集、更加迫近!
薛延和万青显然也发现了前方的变故,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骤然加速!
黑色的浪潮汹涌澎湃,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压了上来!
火铳的爆鸣不再是零星的驱赶,而是成片的覆盖性的轰击,狠狠砸进叛军溃兵的后队!
惨叫声瞬间拔高,溃逃的洪流被这股力量猛地向前一推,更加混乱地撞向河东军列阵的方向!
前方,河东军的阵型已然完全展开。
高仙芝立于中军大纛之下,面容冷峻如铁。
他并未急于冲锋,而是沉稳地指挥步卒列成坚固的枪盾大阵,长矛如林,寒光闪耀,形成一道不可逾越的钢铁堤坝。
两翼,封常清统帅的精锐骑兵如同出鞘的利刃,沉默地待命,只等猎物撞上堤坝,便给予致命一击。
整个军阵散发着森然杀气,与后方追杀而来的安西军形成完美的夹击之势!
小小的新安城早已被抛在身后,此刻这片无名的旷野,才是真正的绞肉场!
“降者不杀!”
“放下兵器,跪地免死!”
“安守忠,大势已去,速速投降!”
就在这时,高仙芝与封常清的军阵中爆发出震天的呼喝,声浪如同实质的巨锤,狠狠砸在早已濒临崩溃的叛军心头。
这呼声如同瘟疫,瞬间在混乱的溃兵中蔓延开来。
一个,两个越来越多的士兵丢掉了手中沉重的兵器,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扑通跪倒在地,将头深深埋进冰冷的泥土里,瑟瑟发抖。
他们不想再跑了,也跑不动了,那喷火的铁管子和眼前钢铁森林般的枪阵,彻底碾碎了他们最后一丝反抗的勇气。
“不,不许降,起来,都给老子起来!”
安守忠身边仅存的几名死忠将领目眦欲裂,挥舞着刀剑试图弹压。
但他们的声音刚起,就迅速被淹没在绝望的浪潮和劝降的声浪中。
跪倒的人越来越多,如同倒下的麦浪。
将安守忠和他身边仅剩的数千名亲卫精锐,如同孤岛般暴露在两支钢铁洪流的夹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