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的朝堂上,空气比往日更显压抑。
冰冷的石阶泛着寒气,殿内静得能听见朝臣们轻浅的呼吸声。
大臣侧身站在小皇子的座椅旁,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笃定,抬手指向殿侧的少女。
“公主这不是还在吗?”
那少女身着公主专属的衣裙,发间的珠饰与艾拉平日所戴的别无二致,连容貌更是与艾拉如出一辙。
可只要细看便会发现,她的肩膀正微微发颤,双手死死攥着裙摆。
连站姿都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局促,与真正的公主平日里的从容截然不同。
殿中几位一直反对大臣的老臣,见状当即变了脸色,快步上前几步,语气里满是气急败坏。
“这怎么能是公主殿下?”
“大人莫不是随便拉来一个少女,想借着相似的容貌糊弄我等!”
其中一人指着少女发抖的手。
“公主自幼仪态端庄,何曾有过这般畏缩模样?”
坐在皇位上的小皇子,双手放在膝上。
他看着大臣这般明自张胆地摆弄皇室之事,心头涌起无尽的屈辱。
大臣的态度一日比一日嚣张,如今全然不将他这个皇子放在眼里。
尤其想到等会儿还要按照大臣的吩咐行事,一股愤慨与屈辱便在胸口翻涌,更是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可转念一想,若是姐姐真的被大臣找到,他又何必费尽心机找替身?
这么说来,姐姐定是成功逃掉了,躲到了大臣找不到的地方。
这个念头如同一点微光,稍稍驱散了心头的阴霾。
小皇子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了些,眼底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
真是太好了。
姐姐没有危险。
随后小皇子心底那丝庆幸渐渐沉淀,化作一股从未有过的坚定。
他垂在身侧的手再度攥紧,原本有些涣散的目光,也慢慢聚起光来,落在殿中铺着的红毯上。
大臣眼角的馀光扫过小皇子,将他细微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
那从怯懦到坚定的转变,象极了濒死的幼兽突然亮出爪子。
可他只是勾起嘴角,发出一声轻笑,笑声里尽是轻篾。
殿中原本还想争辩的老臣,见大臣神色冷硬,又看小皇子没再开口,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关于公主真假的议论,像被一阵冷风刮过,很快便无人再提。
这正是大臣想要的效果,扫清所有无关的阻碍,好让接下来的正戏顺利上演。
大臣往前凑了凑,微微俯身,对着小皇子的耳边低声笑道,语气里带着志在必得的掌控。
“殿下,开始吧。”
小皇子捏紧的拳头又用力了几分,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他深吸一口气,胸腔微微起伏,随后缓缓站起身来。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大臣则带着胜券在握的笑意。
按照计划,接下来小皇子该当众宣布,将“公主”许配给大臣,然后大臣获得合法的继承地位。
最后他再以年幼无能为由,让出皇位,让大臣名正言顺地掌控帝国。
可小皇子起身之后,却迟迟没有开口念出早已备好的措辞。
他慢慢转过身,胸膛微微起伏,目光直直看向神色依旧平静的大臣。
那眼神里,再没有半分之前的怯懦与屈辱,只剩毫不退让的反抗。
小皇子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里炸开,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愤怒,每一个字都震得人耳膜发颤。
“我才是这个帝国的主人!”
他往前踏了一步,攥紧的拳头微微发抖。
即便指甲已嵌进了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你一个叛逆的臣子,伪造公主,妄图篡夺皇权,根本不配站在这里!!”
“你们说是不是!”
当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小皇子猛地转过身,目光扫过殿中密密麻麻的臣子。
那眼神里满是期待,象在溺水时抓最后一根浮木。
这句话既象是恳请,又象是质问。
底下的人纷纷抬起头。
他们看清了小皇子脸上的愤怒,也对上了大臣那双依旧平静的眼睛。
大臣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指尖轻轻摩挲着腰间的带子,他没有说话,却透着无形的威压。
于是掌管礼仪的贵族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领兵的将军避开小皇子的目光,转头看向殿外的廊柱,仿佛那里有什么要紧的景致。
连之前反对过大臣的几位贵族,也只是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靴尖,默不作声。
大殿里静得可怕,只有小皇子粗重的呼吸声。
他看着这一幕,心脏发冷,猛地一缩。
其实他早该想到的,大臣掌权多年,朝堂早已被他渗透。
这些臣子要么被收买,要么被胁迫,哪里还敢站出来支持他?
可当亲眼看到所有人的沉默,那点早有的预感,还是化作了彻骨的悲凉。
他往后退了半步,原本愤怒的目光渐渐失神,声音也低了下去,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斗。
“支持帝国的人————真的已经没有了吗?”
大臣这时候突然轻声笑道。
“殿下,不要闹了,继续吧。”
语气里没有半分怒意,仿佛小皇子的反抗不过是孩童的顽劣把戏。
小皇子紧紧咬着牙。
想要夺走奥匈帝国?
做你的美梦!
今日,他们两人注定要有一人死在这皇宫之中!
小皇子正要伸手摸向藏在身上的小刀瞬间,浑身突然僵住。
手臂像被无形的锁链捆住,连指尖都无法动弹。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拖拽着,重新跌坐在冰冷的王座上。
而这时候,大臣拿出来了那天夜里,小皇子亲自盖上印章的卷轴。
“即日起,皇姐嫁于大臣————”
小皇子心中极为抗拒。
他想嘶吼,想撕碎那卷轴,可身体却象不属于自己,只能机械地念着那些让他屈辱的字句。
话语说到最后,小皇子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
现在,他甚至连自杀的资格都没有。
大臣收起卷轴,目光扫过殿中臣子,声音陡然转厉。
“诸位,可还有人反对?”
下方依旧低头沉默,无人应答。
小皇子看着这一幕,绝望像潮水般漫过头顶。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帝国里,再也没有敢于反抗大臣的人。
帝国,终究要落在这叛逆的臣子手中。
他缓缓闭上眼睛,殿中大臣的宣告声、臣子的附和声,都象隔着一层厚厚的雾,变得模糊不清。
连后来被人搀扶着走下王座,回到自己的寝宫,他都浑浑噩噩,不知时间流逝。
现在,他唯一的期望,就是姐姐能走得越远越好。
永远不要回到这个已经沦陷的帝国。
东罗镇。
距离卡尔顿施展能力隐藏空洞,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几日。
这一日,奥贝斯坦与奥劳拉正聚精会神地商讨着灵界教团在海洋地区的发展规划。
就在这时,一名信使神色匆匆地闯入,手中紧握着一份急报,打破了交谈。
“在格兰特城,疑似有异常出现的痕迹。”
奥劳拉接过急报,目光迅速扫过上面的信息,原本专注的神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格兰特城,目前尚未被灵界教团纳入控制范围,但它所处的地理位置却极为关键。
这座城市距离灵界教团的实控地盘很近,是属于教团影响力所及的边缘局域。
看到这则情报的瞬间,奥劳拉脑海中一道闪电划过,她立刻回想起自己在赶回途中听闻的消息。
异常现象出现的频率并不高,而此次格兰特城出现的状况,或许正是自己之前所听说的那个异常事件。
“异常啊————”
奥贝斯坦轻轻挑眉。
他们见识过太多场面,如今面对这有可能出现的异常,内心已不象从前那般充满紧迫感。
而且,这似乎正是一个难得的契机。
“让大家都准备一下吧。”
奥劳拉语气凝重道。
尽管他们的确历经诸多重大事件,可奥劳拉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那些异常出现的地方,无一例外,最终都会演变成极为严重的灾害,其破坏力往往超乎想象。
每一次异常的爆发,都会给当地带来难以估量的损失和伤痛。
甚至于直接变成一片白地。
所以,对待此次异常还是必须谨慎再谨慎,容不得半点马虎。
街上。
艾拉身上穿着一身素雅的棉麻衣裙,是教团为她准备的,衬得她原本就白淅的脸颊多了几分柔和。
她看着不断急匆匆走过的人,一时间有些疑惑。
为什么他们的表情这么严肃。
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吗?
此刻,艾拉第一个念头便是,难道是大臣那边发现了我的踪迹,派人追到这里来了?
她的心中忽然升起一抹紧张。
直到视线落在一直默默跟在她身边的妇人身上,她才稍稍定了定神。
这妇人是灵界教团安排来照顾她起居,教她语言。
虽然代表着灵界教团,可她从未追问过她的来历。
艾拉深吸一口气,努力组织着刚学会不久的词汇,磕磕绊绊地开口。
“请问,发生了,什么。”
她的语速很慢,每个词都斟酌着,生怕对方听不懂。
妇人闻言,温和地笑了笑,点了点头,示意她稍等。
随后便走向不远处一直跟着的人,低声问了几句。
艾拉远远看着,只见妇人眉头先是紧锁,随后又舒展开来。
片刻后,她走了回来,语气依旧平和,尽量用简单的词语解释。
“有灾害,出现。”
“我们,会向,主,祭祀。”
向主祭祀————
艾拉在心里重复了一遍,瞬间明白了妇人的意思。
这些天,妇人偶尔会和她提起他们的信仰。
她本就对此有些好奇,此刻听到要举行祭祀,心里开始有些意动。
艾拉转头看向广场中央那高大的神象,又看向妇人,眼神里带着期待,再次用不太熟练的语言问道。
“我,可以,参加祭祀吗?”
妇人明显愣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意外。
她知道艾拉一直在学习语言,对教团的信仰只是偶尔听几句,没想到她会主动提出参加祭祀。
不过这份意外很快化作温和的笑意,她轻轻点了点头。
“自然可以。”
艾拉闻言,脸上瞬间绽开一抹浅浅的笑容。
身为在深宫中长大的人,她几乎不能出去,没有经历过什么。
她再次看向那座神象,心里隐隐有些期待。
不知道这场祭祀,会是什么样的?
格兰特城。
行人们慢悠悠地走着,有的提着布包去市集,有的靠在酒馆门口聊天,连街角的流浪狗都懒洋洋地蜷在阴影里打盹。
这里显得一片安宁,根本看不出半点异常出现的紧迫。
在一条窄窄的小巷之中,堆着破旧的木箱和废弃的陶罐。
一个半旧的木笼缩在阴影里,笼缝里先是探出一缕枯黄的头发,接着,一颗小小的脑袋小心翼翼地伸了出来。
是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脸上沾着灰,额前的碎发黏在皮肤上。
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受惊的小兽般,飞快地扫过小巷的两端。
确认巷子里空荡荡的,连只猫都没有,她才轻轻推开笼门,蹑手蹑脚地钻出来。
少女盯着一只垃圾桶,快步走了过去。
她蹲下身,纤细的手指伸进垃圾桶里翻找。
偶尔远处传来脚步声,她会立刻僵住,像被冻住似的缩成一团,直到声音消失,才又松口气,继续在垃圾里扒拉。
可是翻找了许久,垃圾桶里面并没有食物。
少女为了生存,只能是目光放在了更远处的垃圾箱上。
那是一家餐厅的后院,木门旁堆着的大号垃圾箱,显然是餐厅倒厨馀的地方。
少女悄悄绕行,偶尔遇见人,也是赶紧躲了起来。
不知多久过后,她成功来到了垃圾箱旁,踮起脚尖往里看。
“有了!”
她小声欢呼起来,声音轻得象蚊子叫。
垃圾箱的上层,躺着一小半没吃完的麦面包,甚至能看到里面夹着的碎坚果。
她赶紧伸手柄面包够出来,拍了拍上面沾着的碎屑,刚想咬一口,却忽然觉得后背发僵。
好象有几道视线,正牢牢地钉在她身上。
少女猛地转过身,手里的面包差点掉在地上。
只见后院的墙根下,站着三个男人,他们穿着厨师的服饰。
他们的眼睛没有半分神采,像蒙着一层雾,死寂得吓人,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她,连眨眼都很少。
“完了,被那只怪物发现了。”
少女下意识地往后缩,后背抵到冰冷的垃圾箱,心脏咚咚狂跳。
在她的目光之中,只见那三个男人的头顶,各自飘着几根淡灰色的无形丝线。
丝线细得几乎看不见,带着一股黏腻的气息,缓缓向上延伸。
明明是午后晴朗的天,可顺着丝线延伸的方向望去,天空却象蒙了一层看不见的雾。
仿佛有庞大到离谱的存在,悄无声息地铺在格兰特城的上空,其边缘漫过地平线,几乎要把整个天空都盖满。
不只是眼前的三根丝线。
整座城市里,无数根无形的丝线象疯长的藤蔓,从每一个角落冲天而起。
这些丝线一直向上延伸,密密麻麻,交织成一张笼罩天地的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