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公寓,刘军继续整理清单。
清单位很长,也很琐碎。刘军写写停停,不时用笔尖轻轻敲击桌面,思考着每一项的可行性、风险、以及获取渠道。大部分都无法通过正规途径获得,有些甚至游走在法律边缘。
细节决定成败。
刘军一直遵循着这条准则做事。
苏称世那边,暂时不急着过去。
不过,不着急过去,不代表可以没有准备。
恰恰相反,正因为暂时无法亲临,无法通过实地探查和环境刺激来唤醒或验证记忆,无法直接接触那些可能知情的关键人物(如处理“后事”的华人商会核心成员),前期的、间接的、极其细致周全的准备,就显得更加生死攸关。
他需要将苏黎世,这个对他而言既算是“故乡”又是“墓地”的城市,在真正踏入之前,就尽可能地从各个维度“数据化”、“模型化”。
他合上记事本,将其放入那个结实的金属工具箱底层,用其他工具覆盖好。然后,他打开了电脑,但没有连接网络。
他调出了一份慕尼黑的详细电子地图,开始在上面标记出今天勘察过的区域、安全屋位置、潜在的危险区域(如“和兴盛”活动频繁的街区)、以及计划中需要进一步探查的地点(如大型五金市场、偏僻的电子元件商店)。
屏幕的蓝光映着他专注而冷静的侧脸。他不是在策划一场攻击,而是在编织一张细密而坚韧的生存之网。每一根线,每一个节点,都是为了在风暴真正来临、或者脚下的薄冰碎裂时,能多争取一秒反应时间,多一条逃生路径,多一点保全自己的可能。
他知道自己记忆的缺失是一个巨大的黑洞,过去可能埋藏着更致命的危险。但正因为如此,他才必须用加倍的周密和冷静,来应对这个充满未知的现在,和无法预测的未来。
向晨的过去是谜,刘军的现在是局,而他必须在这谜与局之间,找到那条能继续走下去的路。
夜深了,窗外的城市灯光依旧璀璨。刘军关掉电脑和台灯,将自己隐入黑暗之中。他没有立刻去睡,而是在脑海中,将清单上的项目、地图上的标记、以及白天与“七哥”对话的每一个细节,又从头到尾过了一遍。
漏洞肯定还有,准备永远不够充分。但他能做的,就是在这有限的资源和时间里,将“准备”做到自己能力的极致。剩下的,交给本能,还有……运气。
这个时候,林北辰却打来了电话。
按照时差,现在鹏城那边是第二天清晨。
这个时候来电话,基本就是例行询问工作推进情况的。
果然,接通了电话后,简短的寒暄两句,就说到了与kreon tech具体合作的情况,刘军虽说这些基本在外跑,但对法务谈判细节和技术同事深度跟进的情况也是了如指掌,所以汇报起来也是头头是道。
“嗯,很好。效率很高。”林北辰的声音里透出满意,“施密特博士那边,我听说反馈不错,说你专业能力很强,尤其是对技术细节和潜在风险的把握,很敏锐。刘军,你这趟出去,没给我丢脸。”
“是林董您指导有方,给我机会。”刘军谦逊回应,同时大脑飞快转动,判断林北辰这次通话除了工作过问,是否还有其他意图。
“机会是给了,也得有本事抓住才行。”
林北辰的语气听起来颇为受用,但随即话锋一转,带上了清晰的紧迫感,“kreon tech的合作,不只是慕尼黑办事处的一个项目这么简单。它关系到我们睿驰下一步在‘滨海新区智慧城市’项目里的核心技术竞争力和底气。鹏城这边,项目前期推进比预想的要快,几个关键节点卡得很紧。”
他略微停顿,似乎在斟酌措辞,但声音里的压力已经清晰地传递过来:
“所以,和德方那边的技术合作框架协议,必须尽快敲定。时间不等人,我不希望看到因为流程或者细节上的扯皮,耽误了整体进度。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林董。”刘军立刻回答,语气沉稳,“我会加快与kreon tech的沟通节奏,聚焦核心条款,争取在最短时间内达成原则性一致,并推动法务尽快形成协议草案。”
“好,要有这个紧迫感。”林北辰肯定道,随即抛出了一个更重要的信息,“另外,我这边行程也调整了。大概……五天之后吧,我会亲自飞一趟慕尼黑。如果协议条款没问题,我希望在我到场期间,就把这个框架协议正式签下来。”
刘军心中一动。林北辰亲自过来督阵,可见其对这项合作的重视程度。这既是压力,也是机会。
“到时候,这个字,”林北辰的声音透过听筒,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由你来签。”刘军微微一怔,但语气没有丝毫波动:“林董,这……由我代表公司签署,是否合适?是否应该由您或者总部派出的更高层级代表……”
“合适。”林北辰打断了他,语气笃定,“这个项目从接触到推进,你全程参与,最了解情况。施密特博士他们对你印象也不错。由你来签,名正言顺,也显示出我们睿驰对这项合作、对欧洲市场的重视和诚意。这也是对你能力的一次重要认可和锻炼。”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需要再给刘军吃一颗定心丸:“不用担心授权和流程问题,我会让法务和董办提前准备好全套授权文件。你只需要集中精力,把协议内容敲定,确保对我们有利,然后,在我面前,把它签好、签稳。”
“我明白了,林董。”刘军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我会全力以赴,确保协议顺利签署,不辜负您的信任。”
“嗯,我相信你能办好。”
林北辰的语气缓和下来,又恢复了那种长辈式的关怀,“对了,曼姿那边,公寓的事情,我听她说了。很满意,一个劲夸你细心,考虑周到,连周边环境都帮她考察清楚了。这件事,办得漂亮,替我解决了一桩心事。我这个女儿啊,眼光高,又挑剔,能让她这么夸,不容易。”
来了。刘军心中了然。林曼姿的公寓只是引子。
“林小姐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能帮上忙就好。”刘军回答得滴水不漏,既领受了夸奖,又没居功。
“应该做的,也要做到位才行。”
林北辰语气更温和了些,透着一种对“自己人”的亲近,“曼姿一个人在那边,我总有些不放心。有你照看着,我踏实多了。这孩子,从小独立,但到底是在国外,很多事情不像国内这么方便。你有时间的话,多帮我看着她一下……”
“我知道了,林董。”
“好,那就先这样。保持联系,随时汇报进展。”
“好的,林董再见。”
电话挂断。
房间里恢复了寂静,只有窗外远处偶尔传来的汽车声。刘军站在黑暗中,手机屏幕的光早已熄灭。
林北辰的电话,像一束来自正常世界的探照灯光,短暂地照进了他此刻充满危机感和未雨绸缪的隐秘生活。
一边是睿驰资本董事长助理的光明前程,欧洲业务的开拓者,甚至可能是未来乘龙快婿的候选人;另一边,则是‘向晨’的阴暗过去,本地黑帮的试探交易,以及为应对不知何时会降临的追杀而进行的、游走在法律边缘的生存准备。
两种身份,两个世界,在他身上诡异而危险地重叠着。
只不过,刘军并没有过多的感慨自己的这种‘双面人生’。
林北辰的要求,将原本相对从容的工作节奏陡然加快。
五天时间,要推动并完成一项重要的跨国技术合作框架协议的最终谈判和签署准备,压力不小。
这需要他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与kreon tech反复磋商,与睿驰总部法务、技术团队紧密沟通。
这意味着,他用于处理“向晨”事务、筹备安全屋、与“七哥”周旋的时间将被大幅压缩。
而且,林北辰亲自到场,并由他代表公司签字,这固然是极大的信任和抬举,但也将他进一步推到了台前。
签约仪式很可能会有当地媒体或行业人士关注,“刘军”这个名字和形象,将更正式地与睿驰资本、与这项重要的国际合作绑定在一起。这对他目前的“刘军”身份是一种加固,但同时也增加了暴露的风险——如果“向晨”的过去真的引来麻烦,一个高调签署国际合作协议的“刘军”,会比一个默默无闻的助理更难以隐藏。
利弊交织,时间紧迫。
接下来的几天,刘军的生活被切割成了泾渭分明却又紧密交织的两面。
白天,他是高效、专业的“刘特助”。日程表精确到分钟。他穿梭于办事处会议室与kreon tech总部之间,与奥利弗·施密特博士及其团队进行一轮又一轮密集的技术细节磋商和商务条款拉锯。
他必须确保协议既能满足睿驰在鹏城项目的紧迫需求,又能在德方可接受的范围内,争取到最有利的合作条件与知识产权条款。
他的专业素养、多语言能力和对风险的敏锐把握,让德方谈判代表既头疼又暗自佩服。
傍晚,他通常与办事处的陈磊,高律师他们进行工作磋商,有时在办事处,有时在公寓里。灯光下,铺满桌面的协议草案被荧光笔和便签纸覆盖,双方法律术语的碰撞、条款隐含风险的辩论常常持续到深夜。
陈磊负责技术衔接部分的核对,累得眼底发青,而刘军则需要在技术可行性与法律严谨性之间找到平衡点,并最终向林北辰电话汇报每日进展。
当然,这段间,刘军的“另一面”也在活动之中。他通过李伟(阿伟)与“七哥”保持着单线联系。在付出了一笔不菲的“诚意金”和一份精心伪造、细节看似合理实则无法深究的“背景简述”后,他拿到了一个名为“林雄”的港岛身份证明和对应的、做工精良几乎可以乱真的护照。
“七哥”没有多问,只叮嘱“规矩用,别惹事,用完最好处理掉”。刘军将“林雄”的证件同样做好了存放,这是关键时刻的“第二身份”。
拿到“林雄”的港岛身份证明后,刘军迅速的与房东签约,并‘住’进了安全屋内,蚂蚁搬家似的将一些必须的生活物品,用到的一些小设备搬了进去。
深夜的公寓,窗帘紧闭。书桌上摊开的不是商业文件,而是各种电子元件、微型电路板、细导线、焊台、万用表,以及几个拆解开的廉价电子产品。
刘军利用从跳蚤市场、维修店以及通过“七哥”渠道间接获得的一些“特殊”元器件,结合自己脑海中那些仿佛与生俱来的电子知识和编程本能,戴着防静电手环,神情专注得近乎冷酷,指尖稳定地操控着镊子和烙铁,将一个个不起眼的元件焊接、组装、调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