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会了林北辰“盯紧一点”的深意后,刘军如同上紧发条的精密仪器,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滨海新区‘智慧城市’项目的肌理之中。
他不再仅仅满足于会议记录,而是以一种近乎本能的高效,开始渗透到项目的每个毛细血管。
他的工作方式极具个人色彩:低调、精准、直指核心。
他不再局限于战略投资部划定的信息渠道,而是利用各种看似合理的名目——送交文件、协调日程、请教技术细节——频繁而自然地接触法务、财务、技术评估乃至具体执行团队的中层骨干。
他提问的角度总是切中要害,言语间既表现出对专业的尊重,又带着不容敷衍的审慎。
很快,一份份超越李锐汇报范围、直指问题本质的观察简报,便开始定期出现在林北辰的案头。这些报告不仅呈现进度,更剖析风险、点明关键卡点及背后的人为因素。
然而,这种越级且高效的运作,很快便搅动了水面下的暗流。
刘军首先察觉到的是若有若无的视线。几次加班至深夜离开公司时,他都能从大厦光洁的大理石墙面或街角车玻璃的倒影中,捕捉到一闪而过的陌生身影。
自从入职睿驰资本之后,刘军就住进了由公司提供的高级白领公寓住宅,这在些天的上下班途中,某辆不起眼的轿车似乎也出现过数次。他不动声色,调整了几次路线和时间,确认了这不是巧合。
有人在跟踪观察他。是谁的人?罗文斌?还是其他对项目有企图的力量?
他暂时无法确定,但警惕性已提到最高。
紧接着,工作上的“软钉子”开始出现。当他需要某个关键数据报告时,负责的经理会面露难色,表示“系统正在升级”或“需要走一个比较长的内部审批流程”。
当他协调跨部门会议时,总会有一两个关键人物“恰好”有无法推脱的紧急事务。这些阻碍算不上明目张胆,却足以拖延进度,消耗精力。
刘军心知肚明,这绝非基层员工的怠工,其手法老练而克制,大概率来自罗文斌阵营的授意,意在试探他的底线和应对能力,并延缓他深入项目的速度。
最微妙的变化,来自项目组长李锐。这位战略投资部部长,对刘军的态度变得愈发复杂。起初是公事公办的客气,但随着刘军与林北辰的直接沟通渠道日益畅通,且所提问题越发触及核心,李锐的脸上难免浮现出被架空、被逾越的不悦。
在一些非正式场合,他会半开玩笑地对下属说:“以后有什么事,直接向刘助理汇报就好,他比我们更清楚林总的想法。”话语中的酸涩与失落,显而易见。
在项目推进上,李锐也渐渐显出几分消极,对于一些原本需要他强力协调的争议点,他开始采取“按流程走”、“再研究研究”的拖延策略,颇有几分摆烂的意味。
刘军看在眼里,明白这是权力被挑战后的自然反应,李锐成了林北辰这步棋下,一个处境尴尬的棋子。
面对这一切,刘军表现得异常冷静。对跟踪观察,他佯装不知,但出行更加谨慎;对阻碍,他从不正面冲突,而是凭借更周全的准备和更高效的替代方案迂回解决,有时甚至会借力打力,让设置障碍者自食其果;对李锐,他表面上始终保持尊重,所有涉及决策的建议仍通过李锐提出,但在关键问题上,他会将利弊得失以书面形式清晰陈述,抄送林北辰,既履行了“盯紧”的职责,也让李锐无法轻易否决。
他像一名经验丰富的潜泳者,在各方势力交织的暗流中悄然前行,精准地避开漩涡,同时不断收集着水下的情报。他知道,林北辰正在高处静静地观察,观察他如何应对这些明枪暗箭,如何平衡复杂的人际关系,如何在这种压力下最终将项目推向既定目标。
转眼之间,刘军入职睿驰资本就一个月了。
这天下班时分,难得没有紧急事务或临时会议,他处理完手头几份文件的流转,正准备离开办公室,他意外的接到顾清妍的电话。
显然,顾清妍的这个电话是带有‘回访’性质的,在顾清妍的感知里,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虽然上次刘军给了她一个单线联系的手机,但却从没有响起过。
按照一个多月前那次谈话的走向,刘军明确表达了“必须尽快去苏黎世”的强烈意愿,以他当时表现出的行动力,在顾清妍的预想中,此刻的他,极有可能已经身在苏黎世,甚至可能正处于探寻记忆源头的关键阶段,或者正面临着探寻过程中不可避免的心理冲击。
这个电话,还是她试着打的。
“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算算时间,想着你或许已经到苏黎世了,所以打个电话问问,一切是否顺利?”
顾清妍的声音温和,但刘军能听出那背后专业性的关注。她作为他的心理医生,虽然支持他寻找记忆的决定,但始终对这段充满未知的旅程抱有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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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军略微沉默了一秒,选择坦诚相告:
“顾医生,我还没有动身去苏黎世。”
“哦?”顾清妍的声音里透出明显的意外,“是签证方面遇到困难了吗?还是有什么其他情况?”
“签证确实是个问题,但并非主因。”刘军言简意赅地解释,“我目前人在鹏城。因为一些机缘,我入职了一家公司,担任董事长助理。暂时,会留在这里工作一段时间。”
“鹏城?!”顾清妍的惊讶几乎要溢出听筒,她显然对这个消息毫无准备,“你在鹏城工作?这太出乎意料了。是哪家公司?呃,我的意思是,这和你之前的计划”
“睿驰资本。一家本地的投资机构。”刘军给出了答案,并补充道,“这是一个临时的选择,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身份和稳定的平台,为后续的苏黎世之行积累资源和创造条件。”
他没有深入解释所谓的“资源”和“条件”具体指什么,但顾清妍能理解这背后的现实考量。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顾清妍在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信息。随即,她的语气变得有些奇妙,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巧合感:
“这真是太巧了。我现在人也在鹏城。”
这次轮到刘军感到些许意外了:“您也在鹏城?”
“是的。”顾清妍的语气恢复了平时的从容,解释道,“我受鹏城医科大学的邀请,来进行为期三个月的学术交流和合作研究项目,前天刚抵达。本想只是找个电话了解一下你的近况且,没想到我们竟然在同一座城市。”
这个巧合让两人都感到有些意外。
短暂的沉默后,刘军主动提议道:“顾医生,既然这么巧,如果您方便的话,是否可以见面聊聊?我也正好可以将近况向您说明一下。”
他需要顾清妍的专业视角,来帮助他审视自己目前的状态和选择。
“当然方便。”顾清妍爽快地答应,“我住在大学附近的酒店。你看什么时间合适?” 刘军迅速思考了一下:“今晚您是否有安排?如果方便,我可以过去找您,或者我们约个地方见面。”
“今晚可以的。我对鹏城还不熟,地点你来定吧,安静些、方便谈话就好。”
“好。稍后我把时间和地点信息发到您这个号码上。”
“没问题,那我等你消息。” 挂断电话,刘军站在玻璃幕墙前,俯瞰着鹏城华灯初上的夜景。
他需要这次会面,不仅是为了告知近况,或许更是为了在迷宫中前行时,能偶尔回头,确认一下来时的路,以及内心深处那个不曾改变的目标。他需要从顾清妍那里,获得一些专业的确认,或者至少是一次清醒的审视。
他很快选定了一家位于鹏城医科大学附近、以隐私和安静着称的会员制茶舍,并将时间地点发给了顾清妍。
一小时后,茶舍最里的雅间。
刘军提前到了十分钟,选择了靠里、视野可及入口的位置。当顾清妍在服务生的引导下走进来时,她穿着简约的米白色风衣和深色长裤,比起在诊所里的正式,更添了几分学术气息。
“顾医生。”
“刘先生。”
两人简单寒暄后落座。顾清妍仔细打量了一下刘军,不由先笑了一下,然后说:“和上次见面相比,你看起来不太一样了。”
她的目光掠过刘军挺括的衬衫、一丝不苟的发型,以及周身那种难以言喻的、已然融入这座城市快节奏的沉稳气场。
“是吗?”刘军微微颔首,并未回避她的审视,抬手为她斟茶,动作流畅自然,“可能和环境有关。鹏城的节奏很快。”
“不仅仅是环境,”顾清妍接过茶杯,指尖感受着温热的瓷壁,语气带着专业的探究,“是一种由内而外的状态变化。上次在诊所,你虽然目标明确,但眉宇间带着一种寻找出路时的紧绷感。现在那种紧绷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斟酌了一下用词,“一种更深沉的内敛和目的性。看来,这份‘临时’的工作,比你预想的更具挑战性,也更能让你投入。”
她的话并非客套,而是基于专业观察的直白描述。刘军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他像一柄原本急于出鞘的利剑,暂时收敛了锋芒,藏于定制西装的剑鞘之中,但剑鞘本身,已透出不容小觑的重量与质感。
刘军淡淡地笑了一下,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睿驰资本,”顾清妍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神中流露出些许了然,“我知道这家机构,在国内创投圈很有名气。董事长助理这个职位可不简单,是真正意义上的核心圈层。”
“对了,”她看着刘军,笑着问,语气更像是朋友间的闲聊,而非探听隐私,“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呗,你是怎么入职睿驰资本的?这听起来像一段奇遇。”
刘军于是用简洁的语言,大致介绍了过程,如何在南江决定南下,如何在鹏城求职碰壁,又如何偶然在酒店论坛间隙与林北辰结识,凭借对特定领域的见解引起了对方的兴趣,继而获得了面试机会,并通过一场高难度的实战考核最终入职。
他略去了许多细节,将重点放在“能力获得认可”这一核心上,语气平静,仿佛在叙述一件与自己略有相关的寻常事。
顾清妍安静地听着,偶尔插问一两个关键细节,比如“当时怎么想到去接触那位林总?”、“考核的项目大概是什么类型?”,刘军都谨慎地给出了不涉及机密且合乎逻辑的回答。很快,顾清妍便对刘军目前的处境有了清晰的了解——他凭借失忆前身份本能和运气,闯入了一个高阶平台。
“所以,”顾清妍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捧着温暖的茶杯,目光温和地看着他,“你选择暂时留下,是将这家公司和你现在的职位,视为一个跳板?或者说,一个为你后续苏黎世之行‘正名’和积累资源资本的平台?”
她精准地概括了刘军的意图,用词专业且中性。
“可以这么理解。”
刘军点头,确认了她的判断。
“我需要一个经得起查验的社会身份和稳定的职业履历。至于为什么选择到鹏城这里,而不是在南江想办法,主要是我需要对以前‘allen’的身份进行彻底切割。距离和全新的环境,有助于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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