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一直持续到下午。随着时间的推移,刘军的角色也在悄然发生着转变。他不再仅仅是一个精准的传声筒,顾鸿生开始越来越多地在关键节点,看似随意地征询他的看法:
“allen,你对刚才穆勒先生提到的那个跨境资金流动的税务优化方案,有什么看法?”
“从苏黎世市场的实际操作角度看,他们提出的这个退出机制,可行性如何?”
这些问题,已经超出了纯粹的语言翻译范畴,直指项目核心的商业判断。刘军的回答依旧简洁、切中要害,基于他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市场直觉和逻辑分析,每每都能给出令人信服的见解。
他逐渐从幕后的“翻译桥梁”,走到了台前,成为了谈判桌上一个虽无名分、却不容忽视的“顾问”角色。
余曼筠从一开始的冷眼旁观,到后来也不得不侧目。她虽然依旧保持着她那副冷冽的姿态,但在刘军几次提出关键性质疑,间接帮她堵住了合同条款中几个潜在漏洞后,她再看向刘军时,那审视的目光中,敌意似乎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掺杂着专业认可和依旧未消的探究的神情。
顾鸿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的决定愈发坚定。
终于,在经历了数轮激烈的交锋后,双方就合作的主要框架和核心条款达成了初步意向性协议。
会议室里的气氛明显松弛下来,双方成员的脸上都露出了疲惫却满意的笑容。刘军的“兼职翻译”工作,也正式宣告结束。
在众人开始收拾文件,准备离场时,顾鸿生特意走到刘军身边,声音不高,却带着十足的诚意:“allen,今天真是多亏你了。不仅仅是翻译,你那些见解,价值连城。”他说着,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信封,递了过来,“这是一点心意,算是今天的翻译费,请不要推辞。”
刘军没有矫情,接过信封,指尖能感觉到里面是一张薄薄的支票。他神色如常,微微颔首:“顾董客气了,分内之事。”
顾鸿生笑了笑,压低声音,再次提起了那个核心议题:“关于我之前的邀请,希望你能认真考虑。这个项目真的很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期待。
刘军迎着他的目光,语气沉稳而肯定:“顾董放心,我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明天一早,我一定给您一个明确的答复。”
他的承诺清晰有力,让顾鸿生心中大定。他相信,以刘军的沉稳和见识,既然说了“明确答复”,就绝不会是敷衍。他用力拍了拍刘军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没有再多的寒暄,刘军与众人点头示意后,便转身离开了会议室,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顾鸿生站在原地,看着刘军离去的方向,良久,才缓缓收回目光。他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与助理低声交代事情的余曼筠,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他预感到,如果刘军能够加入,启明资本的未来,或许会因为这个年轻人的到来,掀起不小的波澜。而眼下这个与阿尔卑斯资管的项目,很可能只是一个开始。
刘军走出交易中心气派的大楼,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深秋凉意。他掏出那个信封,打开,里面是一张十万元的支票。这个数字,远超一个顶级同声传译一天的市价,更包含了顾鸿生对他“顾问”价值的认可和笼络之意。
他将支票收好,脸上没有任何欣喜或激动的表情。这笔钱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数字,一个完成工作的凭证。
刘军坐进驾驶室,并没有立刻发动汽车。他需要先处理最紧迫的事。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必须立刻与一个人谈谈——顾清妍。
今天经历的记忆闪回强度太大,他需要专业的解读和锚定。
他很拨通了顾清妍的电话。
“顾医生,是我,刘军。”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比平时稍快一丝,“抱歉临时打扰。今天我经历了一些情况。记忆方面,有新的、比较强烈的闪回,涉及一些关键细节。我想尽快和你沟通一下,不知道你现在是否方便?”
电话那头的顾清妍似乎有些意外,但立刻捕捉到了他语气中不同寻常的严肃。
“新的强烈闪回?”她的声音带着专业的警觉,“我现在不在医院,在医科大学这边刚结束课程。你方便过来吗?学校附近有家‘静岸’咖啡厅,环境比较安静,适合谈话。我把地址发给你。”
“好。我大概二十分钟后到。”刘军利落地应下,“一会见。”
挂断电话,地址信息很快传来。刘军设定好导航,发动了车子。
二十分钟后,刘军的车停在了南江医科大学附近一条相对安静的林荫道旁。“静岸”咖啡厅就坐落于此,外观低调,内部装修是简约的原木风格,灯光柔和,这个时间段客人不多。
刘军走进咖啡厅,目光一扫,便看到了坐在最里面一个靠窗卡座里的顾清妍。她面前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水,正在翻阅一本厚厚的专业书籍,神情专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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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军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
“顾医生。”
顾清妍合上书,抬起头,脸上露出专业的温和笑容:“刘先生,来了,坐。”
简短的寒暄过后,她打量了一下刘军的神色,直接切入正题:“电话里你说有强烈的记忆闪回,具体是什么情况?发生在什么情境下?”
刘军马上用简洁清晰的语言,将今天在启明资本谈判桌上,因对方律师引用《风险的本质与形而上学》中的观点,而触发的那段极其生动的记忆闪回——包括那个雅致客厅的环境、那位戴细框眼镜、温婉知性女子的样貌和对话内容,以及自己当时年轻气盛、锋芒毕露的反驳——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
同时,他也坦诚了自己在那种情境下,近乎本能地使用流利瑞士德语与对方律师进行专业辩论的过程。
顾清妍听得非常专注,没有打断刘军,直到他全部说完。
“瑞士德语海默的书具体的对话场景和人物”顾清妍喃喃低语,“这不再是模糊的感觉或意象,而是高度具体的情景记忆碎片。强度非常高!”
她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压抑的兴奋和极度的严肃:“刘先生,这证实了我们之前的策略有效,关键在于您主动进入了‘放下面具’的状态,并在一个‘极致真实’的高压情境下,遇到了一个‘特异性极强’的刺激点——也就是我一直在强调的‘钥匙’。”
“这把钥匙是复合型的:首先是‘瑞士德语’这门特定语言,其次是《风险的本质与形而上学》这本特定着作,最关键的是‘针对该书观点的哲学辩论’这一特定智力活动。这三者叠加,精准地匹配了您过去某个核心生活经历,从而成功‘解锁’了这段记忆。”
“你的过去,确实是一位金融领域的专业人士,从你能懂瑞士德语来看,证明你曾经在那里居住和生活过,而且是长期居住那种。”
“你提到的那位女性很可能是你过去非常熟悉的人,甚至可能是你学术或工作上的重要伙伴。”
她顿了顿,语气转为凝重:“但这也意味着风险升级。记忆复苏得越具体,意味着你失忆前涉及的事件或环境可能越复杂、越敏感。您必须做好准备,记忆恢复可能伴随着巨大的情绪波动,甚至可能是创伤性内容。那个客厅的温暖记忆之外,也许还有导致您失忆的痛苦事件。当下一扇门打开时,我需要在您身边提供支持。”
“关于顾鸿生的邀请,”顾清妍沉吟道,“去苏黎世,无疑是高风险高回报。它可能提供最强烈的环境刺激,但也可能让你直接暴露在过去的网络之中。这个决定,需要非常谨慎的评估”
就在顾清妍结合刘军的叙述,进一步分析这些记忆碎片的潜在意义和风险,并探讨应对策略时,她没有注意到,窗外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缓缓驶过,又倒了回来,停在了路边的停车位里。
车内,顾浩博正准备回家,无意间瞥向咖啡厅,恰好透过玻璃窗,看到了妹妹顾清妍和一个气质出众的陌生男子相对而坐。
顾浩博的好奇心瞬间被勾起。他停好车,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在车里观察了一会儿。越看越觉得不寻常。那男人是谁?清妍什么时候认识了这样一个人?还约在这种一看就是相亲咖啡厅的地方见面?
小妹顾清妍与胡国华分手算起来也有一段时间了,家里明里暗里没少操心她的终身大事,可她倒好,一副全身心扑在事业上的模样,介绍谁都不见。可现在这情形
顾浩博摩挲着下巴,眼神锐利得像在评估一份并购案。那男的看着年纪不大,但那份沉稳劲儿可不像是装出来的。样貌是没得挑,比胡国华强了不止一个档次,关键是那股子内敛又压不住场的气质清妍这丫头,眼光可以啊!不声不响的,竟然找了这么个极品?
他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不然怎么解释?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和自家那个对异性向来保持距离、满脑子专业术语的妹妹,在这种适合“深入交流”的咖啡馆私下会面?
“好啊你个顾清妍,”顾浩博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带着点“终于被我抓到了”的得意,“跟哥这儿玩地下恋情呢?保密工作做得够好的!”一种“自家白菜可能被拱了”的复杂情绪和“妹妹终于开窍了”的欣慰感交织在一起,促使顾浩博决定立刻现身,会一会这个能让眼高于顶的小妹私下约见的“神秘男士”。
他得替家里人把把关,看看这小子到底什么成色!他整理了一下表情,脸上挂起惯常的、温和却带着精明的笑容,推门走进了咖啡厅,径直朝着那个角落走去。
“清妍?这么巧,你也在”他故作惊讶地开口,目光瞬间将刘军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
顾清妍和刘军的谈话被打断,同时抬头。顾清妍眼中一闪而过的错愕和随即恢复的平静,更是让顾浩博心中笃定了八九分——瞧这反应,分明是秘密约会被撞破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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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怎么到这来了?”顾清妍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你怎么来了”的无奈。
刘军在顾浩博目光扫过来的瞬间,已收敛了所有探讨时的锐利,神情恢复平静,从容起身,姿态无可挑剔。这份临场不乱的气度,又让顾浩博在心里默默加了几分。
“我刚在附近见完客户,路过买杯咖啡。这位是?”顾浩博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刘军,笑容可掬,但探究的意味十足。
顾清妍反应极快,语气尽量自然:“介绍一下,刘先生,我一位朋友,对心理学有些研究,正好碰到,聊几句。”她巧妙地将关系定性为普通“朋友”和“偶遇”,然后又对刘军介绍说,“我大哥,顾浩博。”
“顾先生,您好。”刘军马上站起,沉稳地伸手,语气不卑不亢。
“刘先生,幸会。”顾浩博笑着握手,感觉对方手掌干燥有力,眼神清澈镇定,心里又点了点头。
“没打扰你们吧?”他这话问得意味深长。
“刚好我们也聊得差不多了。”顾清妍立刻顺势接话,想尽快结束这场意外的“撞见”。
她知道哥哥绝对误会了。他那眼神里毫不掩饰的探究和那声“没打扰你们吧?”里促狭的笑意,分明是把刘军当成了她的约会对象。
这误会可大了,但她此刻根本无法解释,更不能透露刘军的真实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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