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中。一个拥有大量专业藏书、可以安静查询而不易引起特别注意的地方。市图书馆,或者大学图书馆。那里或许收藏着那些网络上难以寻觅的、早已绝版的学术着作。
他需要找到那本《风险的本质与形而上学》,他需要亲眼看到那本书,触摸它的纸张,阅读里面的文字。他需要知道,仅仅是看到书名和作者名就让他心悸不已的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这个名字,这本书,与他失去的记忆深处,到底存在着怎样的关联?
这不再仅仅是为了扮演“allen”而进行的知识储备,这是一次针对自身迷雾的、小心翼翼的探索。一次试图从混沌中打捞真相碎片的尝试。
他看了一眼时间,距离晚上的酒会还有好几个小时,时间足够。
这个念头一旦清晰,便再无迟疑。
他快速换好衣服,拿起手机和钥匙。
出了地铁站到达市图书馆时,下午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将宽敞安静的大厅照得通明。空气里弥漫着书本旧纸和消毒清洁剂混合的独特气味。
刘军并没有直接去查询台。他先像普通读者一样,在开放阅览区的电脑上,熟练地查询了图书馆的馆藏目录系统。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敲入“erich von har”、“风险的本质与形而上学”的德文原名以及可能的变体拼写。
屏幕跳出检索结果:该书确实有馆藏,位于四楼外文文献阅览区的专业书库,状态显示为“在馆”,但属于不能外借的文献,仅限馆内阅览。
只要有就行。
他记下索书号,快步走向四楼。
外文文献区的读者几乎没有,显得更加安静。他按照指示牌找到对应的书架区域。高大的金属书架排列紧密,空气中飘浮着更浓重的旧纸墨香。他的目光快速扫过书脊上的标签,最终在经济学哲学交叉分类的区域,找到了那本书脊烫金已有些模糊的德文着作——《风险的本质与形而上学》,作者:埃里希·冯·海默。
当他的指尖真正触碰到那本书粗糙的布面封皮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感,比在公寓里看到引用时更强烈地掠过心头。仿佛这不是一本书,而是一个通往迷雾过去的、切实可触的坐标。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冷静地将书抽了出来。书不算很厚,但拿在手里有一种沉甸甸的质感。
他拿着书,走到阅览区靠窗的一个僻静座位坐下。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桌面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
他没有立刻翻开书,而是先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对着书封面上的isbn编码和图书馆的标签扫了一下。屏幕上立刻跳出了该书的简单信息和馆藏状态。他快速操作,完成了简单的线上阅览登记,然后将手机调至静音,屏幕朝下放在桌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真正地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到手中的书上。
指尖划过扉页上作者的名字:erich von har。那种强烈的熟悉感再次袭来,几乎带着温度。
他翻开了第一页
时间在寂静的阅览室里悄然流逝。刘军阅读的速度极快,目光扫过那些密集的德文专业论述,理解的过程几乎不需要停顿。书中的观点并非主流的风险量化模型,而是更偏向哲学层面的思辨,探讨风险的不可知性、与时间性的关系,以及其形而上的本质。这些思想深刻却晦涩,但他理解起来毫无障碍,甚至能清晰地把握住作者论证的逻辑脉络和其中微妙的颠覆性。
更让他心惊的是,阅读过程中,脑海里不时会闪过一些模糊的碎片——仿佛曾有人在激烈的辩论中引用过其中的观点,或者是在某个灯光昏暗的书房里,有人指着某一段落说过些什么
终于,一段极其短暂、模糊却带着强烈冲击力的碎片毫无征兆地刺入脑海!
一个光线柔和的房间,一个女孩的侧影。
她坐在一张宽大的书桌前,背对着他。
柔顺的黑色长发披散在肩头,发丝间隐约可见一个细框眼镜的轮廓。
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质感柔软的针织衫。她正微微侧着头,似乎在看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
然后,她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缓缓转过头来
画面定格在这一瞬!
一张清秀温婉的脸庞,带着浅浅的笑意,眼神清澈而专注,透过细框眼镜看向他
那笑容温柔、斯文,带着一种知性的光芒
“好了,知道啦。”
碎片转瞬即逝,快得抓不住任何具体意象,只留下一阵尖锐的刺痛感和一种更深沉的茫然。
刘军的手指僵在书页上,呼吸几不可察地屏住一瞬。他猛地合上书,眼神锐利地扫过阅览区。
那是什么?
这次的感觉,与之前阅读时的熟悉感截然不同。不再是平和的理解,而是一种带着强烈情绪冲击的、破碎的即视感。
,!
不是记忆。至少不是有连贯情节的记忆。更像是一堆杂乱无章、却带着强烈情绪和感官刺激的碎片,被书中某个关键词或分析视角猛地撬开了一个口子,疯狂地涌了出来。
他盯着那几行字,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微微发颤的指尖。一种深刻的、无法言说的茫然和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难以捕捉的熟悉感,交织在一起。
这本书里描述的事件或机制他失忆前,似乎并不仅仅是“知道”或“学过”那么简单。
那瞬间涌来的碎片感觉,更像是一种亲历者的切肤之感。
刘军胸膛微微起伏,呼吸比平时急促了几分。他死死盯着眼前摊开的书页,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德文字母仿佛在嘲笑他的无能为力。
那个侧影…那句轻柔的话语…那种熟悉到令人心悸的感觉…
它们像狡猾的鱼,在记忆的浑水中一闪而过,只留下搅动的涟漪和徒劳的渴望。
“是什么…到底是什么?!”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低吼,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陌生的焦躁。
他闭上眼,眉头紧锁,额角甚至渗出细密的汗珠。全部意志力都集中在脑海深处,试图捕捉、固定、放大那模糊的碎片。
女孩的样子…眼镜的款式那句听不清的话…
越想,细节就越模糊;越用力,那片混沌就越发抗拒他的探索。就像用手紧紧攥住沙子,握得越紧,流失得越快。
徒劳无功!
“啊”一声压抑着极度挫败感的低吟从他喉咙深处溢出。他猛地抬起一只手,用力揉按着两边突突狂跳的太阳穴——那短暂的、带着温度和情感的碎片,像一根毒刺,扎入了他一直以来用冷静和麻木构筑的冰层之下,让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冰层下那片空无所带来的、令人窒息的痛苦和…愤怒。
对自身状态的愤怒!对失去控制的愤怒!对这该死的、一片空白的愤怒!
他用力揉按着两边突突狂跳的太阳穴,仿佛这种物理上的刺痛能转移精神上的煎熬。
窗外是繁华而有序的城市景象,车流如织,一切都那么清晰,那么有迹可循。唯有他的过去,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迷雾。
终于,几秒钟后,他的呼吸逐渐平复下来,但眼神却依旧充斥着一种罕见的、几乎可以称之为“狼狈”的茫然和挣扎。
他缓缓合上书,脸上已看不出太多情绪的波澜,只有眼底深处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红血丝和极其深刻的疲惫。
他需要冷静。他必须冷静。
寻找答案的路,从来都不靠情绪化地抓狂。
刘军回到滨江雅苑公寓时,已是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落地窗,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他脸上的疲惫和图书馆里的短暂失控已被彻底压下,恢复了惯常的沉静,只是眼底深处似乎比平时多了一层难以察觉的、冰冷的空茫。
他冲了个澡,洗去一身旧纸墨气和那莫名的烦躁感。
然后,他换上熨烫平整的衬衫和西裤,他正对着衣帽间的镜子系领带镜中的男人,挺拔、冷峻,每一处细节都完美符合“海归精英allen”出席重要场合的仪容标准,唯有眼底深处那一抹尚未完全散尽的冰冷空茫,无声地诉说着图书馆里那不为人知的短暂风暴。
就在这时,放在洗漱台上的手机屏幕亮起,伴随着震动,“关璐”的名字跳跃着。
刘军划开接听,声音已然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喂?”
“allen,你准备好了吗?我已经到小区门口了。”关璐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语速比平时稍快一点,带着一丝紧绷,但依旧维持着清晰的条理。
“好了,这就下来。”刘军回答得干脆利落。
“嗯,快点哦,路上可能会有点堵。”关璐说完,便挂了电话,效率极高。
刘军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眼神里的最后一丝异样也被彻底敛去。他拿起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抓起手机和钥匙,快步走出了公寓。
夕阳的金光为小区入口处的景观镀上了一层暖色调。刘军一眼就看到了停在路边的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他稳步走过去,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弯腰坐了进去。
车内弥漫着关璐身上特有的、清冽中带着一丝妩媚的香水味。他侧过头,看向驾驶座上的关璐。
今晚的她,显然经过了精心的打扮。
原本习惯绾起的发丝此刻变成了风情万种的大波浪卷发,松散而慵懒地披散在肩头,随着她转头的动作微微晃动,发梢染着夕阳的金晖。妆容比平日更加明艳夺目,尤其是那双唇,涂着饱满而性感的正红色,与她白皙的肌肤和黑色的裙装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气场全开,如同一位女王。
她穿着一件剪裁极尽完美的黑色丝绒晚礼服,肩带是纤细的银色链条,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和肩颈。裙身贴合曲线,下摆微微散开,低调的奢华感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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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璐的目光也在刘军坐进来的瞬间,立刻在他身上扫过。当看到他一丝不苟的着装,尤其是那沉稳冷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气场时,她眼中迅速掠过一丝清晰的满意。
不错,‘精英’范十足。
“对了,allen,刚才路上我又收到两条关于顾董的最新消息。”
“嗯?”刘军侧头看她,示意她在听。
“顾董最近半年的研究重点,确实放在了欧债危机后新一轮监管框架对跨境资本流动的风险评估上,特别是针对新兴市场。”关璐语速清晰,将自己获取的信息快速分享给刘军,“这是他极有可能感兴趣的话题切入点。”
她顿了顿,补充了另一个信息:“另外,他私下有个不太为人知的习惯,喜欢在聊天时用一些非常冷门的金融史典故或者哲学隐喻来测试对方的知识深度和思维灵活性。这点需要特别注意。”
刘军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眼神越发沉静。
“明白了。”他微微颔首,声音平稳无波,“话题引导向宏观监管趋势和新兴市场风险,避免陷入过于技术性的细节讨论。如果他用典故或隐喻,以倾听和表示兴趣为主,不强行接话。”
他的应对策略冷静而清晰,完全围绕“规避风险、展现沉稳”的核心。
关璐听完,紧绷的嘴角终于微微松弛了一些,甚至带上了一点赞赏的弧度:“很好,就是这样。保持住你这种沉稳的状态,就是最好的应对。顾鸿生再厉害,也不可能凭空质疑一个人的气质和气场。”
她似乎对刘军的冷静很有信心,语气也轻松了些许:“总之,随机应变。就像之前一样,我相信你能处理好。”
“嗯。”刘军应了一声,目光依旧看着前方不断掠过的街景。车内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车窗外模糊的城市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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