锖兔躺在病床上,周身细密的痛感阵阵袭来,让他连翻身都格外费力,只能忍着钝痛,极其缓慢地侧过头。
好在窗边未掩严,清冷月光斜斜漏进来,铺洒在洁白的被褥上。
这点微光才得以映照在那张小巧精致的脸庞上。
锖兔终于能够迷糊的知晓身侧说话人的模样。
那大约是一张尚带着青涩感的少女脸庞。
最明显的是那双映着月光的眼眸,水波流转,却又耿直纯粹。
是个比他小上几岁的孩子啊。
锖兔紧绷的肩线稍稍放松,缓缓长出一口气,无奈地看着鹤见桃叶,说道:“下次不要这么冷不丁地开口了。”
鹤见桃叶闻言歪了歪头,礼貌应答:“好的前辈,下次我会提前打声招呼的?”
接着,她轻轻动了动胳膊,又略带惋惜地补充:“可惜现在不行,小葵说我伤势没好,不让我乱动。”
锖兔被她这听话而耿直的样子逗笑了,不过他现在一笑浑身肌肉都会抽动,密密麻麻的伤口就会更痛。
所以他只能强忍着,只能在言语里加点微弱的笑意:“你很健谈呢。你叫什么名字?”
鹤见桃叶沉吟一声。
“怎么还要想一想的?”锖兔不免觉得这个孩子好笑。
鹤见桃叶悄悄勾着自己的头发打圈圈,在记忆里翻找了一下。
这一代的鬼杀队里没人晓她的全名,很好,省得想新名字了。
她回答道:“我是新来的队员,前辈叫我桃叶就好了。”
“桃……叶?”锖兔喃喃,然后道:“是个可爱的名字。”
这种耿直尤其可爱,让他感觉就算是不管不顾地向她倒苦水也能够得到很多正反馈。
但他不会这么做。
而鹤见桃叶下一秒就让他知道了自己的另一个特质——不忘初心。
“所以,”她说:“前辈刚刚为什么要叹气?是后悔当初那样的做法太冲动了吗”
锖兔微微一怔,眼底掠过一丝讶异,倒没想到她会这样解读自己的叹息。
他只是顿了一下,就道:“我从没有后悔过自己的选择。”
他将头转了回来。
眼前成了漆黑一片的天花板,实际上,他也看不清天花板离他有多远。
黑暗似乎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这让他的大脑能够清晰地在这张画布上描绘出当时的场景。
鹤见桃叶再度听到了他的叹息:“我叹气,是在为自己羞愧。”
这话彻底把鹤见桃叶说懵了。
她皱了皱眉,真心实意地不明白他怎么会这么想:“为什么要羞愧?你救下了那么多人,换做是谁都该感到骄傲才对。”
锖兔想下意识摇头,想了想对方可能看不见,便也作罢,只是平静无波地说:“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而已。”
他说:“换做是鬼杀队里的任何一位队员,身处当初那样的境地,一定都会做出和我相同的选择。”
鹤见桃叶听罢,不满地把嘴一撇,又靠回床头,没再搭话,心里却在小声地不服气反驳:他说得不对,换做是她可不会这么做。
乌云遮住月光。
两人自始至终都没去开灯,浓稠的黑暗笼罩了房间,隔绝了白日里的所有纷扰,也悄悄消除了彼此间的陌生与距离感。
这份独属于深夜的静谧里,锖兔对着眼前这位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彻底卸下了身为柱的紧绷心防。
他沉默了许久,才再度开口:“我所羞愧的是……自己还不够强大。”
鹤见桃叶挑眉:这还不够强大,他可是人类,已经很不错了。
“如果我能够再强一点,就能护住所有人,也不会被落石所伤。更羞愧于……我没能好好在意自己的身体,连日奔波耗尽气力,到头来,还要麻烦蝶屋的大家费心照料。”
鹤见桃叶侧脸看过去。
黑夜无法隔绝她的视线,她能够清晰地看到对方的神色。
蹙起的眉头,带着自嘲意味的嘴角。
鹤见桃叶不懂。
为什么会有人喜欢给自己身上放这样的负担,他行事雷厉风行,却又在这种心境上小心翼翼。
锖兔等了一会儿都没得到回应,于是有些好奇地扭过头去。
不会是睡着了吧?
但当他扭过头去时,才发现乌云移开,月光再度照下来。
那双金色的眼睛令他感到些许熟悉。
锖兔的状态本来就还需要恢复,刚刚耗费心神说了那么多话,他的身体在叫嚣着睡眠。
眼皮开始打架,他终于听到了回应。
先是什么物体敲击床板的声音,然后就是清浅如同安睡曲的声音:“前辈已经是令人景仰的存在了,这不就是证明前辈的努力和付出是所有人都崇拜认可的吗?
但也请不要小看大家的力量和决心。鬼杀队的大家都是像家人一样的存在,前辈可以试着多依靠大家一点。
而且,大家不会希望你出事的,也请多体谅一下大家的心情。”
这道声音忽远忽近,锖兔都有些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他半梦半醒做梦补全的了。
“这样啊……”锖兔意识朦胧地回应着,然后就陷入了梦乡。
一夜好眠。
第二日,锖兔有了来探班的朋友。
真菰带着水果进来,搬了个凳子坐在锖兔身边,她怀里抱着一只肥嘟嘟的橘猫。
她一手抱着橘猫琥珀,一手把它的爪子抬起来冲着锖兔挥了挥。
琥珀喵了一声。
真菰立马道:“‘又是好久不见了啊锖兔,希望这次你也能早点恢复健康哦。’琥珀是这么说的。”
锖兔很捧场地笑了笑:“那就借琥珀吉言了。”
琥珀再度喵了一声。
真菰开始翻译:“琥珀不大高兴呢。它说下次不能再这样了。”
锖兔一顿,视线从琥珀身上落到了真菰蹙起的眉头。
真菰一向像个小木偶似的,表情很少有太大的波动。
“多依赖大家一点吧,也多体谅一下大家的心情。”他的脑海里猛地窜出了这句话。
锖兔猛地怔愣,双眼微微睁大。
真菰道:“怎么了?”
锖兔的视线越过真菰,看向了那边床上躺着的人。
对方似乎睡得很沉,对他们的谈话毫无所觉。
锖兔收回视线,对上真菰的眼睛,认真道:“让你们担心了,抱歉啊。”
这下轮到真菰睁大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