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番精心布置,原本简陋的木屋早已褪去了往日的窘迫,成了能真正称得上“家”的地方。
门口挂起了小巧的风铃,开关门时或是山风吹过,便会响起如山间清泉般叮咚的声响,听得人心头不自觉愉悦起来。
灶台终究是请了镇上的工匠挪到了院外,从此油烟再也不会熏得屋里乌烟瘴气。
墙面剥落的墙皮被仔细刮去,重新打磨得平整干净,还添了些干草编织的挂饰点缀。
这般细致的布置,足足忙活了两天才收尾。
时透兄弟望着焕然一新的家,只觉积压在心头许久的阴霾,终于被阳光彻底驱散。
时透有一郎脸上渐渐有了笑容,虽说大多时候依旧是那副严肃模样,可眼底的沉郁早已淡去不少。
对此,时透无一郎已是十分满足,他愈发黏着哥哥,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学各类生存技能,还总拍着胸脯保证,再也不会拖哥哥的后腿。
每当这时,时透有一郎的动作总会顿住,定定凝视着弟弟许久,最后却什么也不说,只默默转过身继续忙活。
初夏的夜来得迟,却带着灼人的闷热,叫人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好在之前去镇上采买时,时透有一郎特意添置了凉席和凉毯,这才让漫漫长夜不算难熬。
屋外的蛐蛐不知疲倦地聒噪着,搅得人心烦意乱。
也或许,是听众自己本就心绪不定。
时透有一郎睁着眼望着屋顶的木梁,身旁的无一郎早已呼吸绵长,他轻手轻脚地起身,悄悄出了门。
“大半夜不睡觉,是有什么心事?”
“!”时透有一郎被摇椅上的声音惊得心头一跳,看清是合着眼的鹤见桃叶后,才松了口气,低声道,“没什么。”
“不错,有进步。”鹤见桃叶缓缓睁开眼,浅金色的眼眸在夜色里泛着微光,“换作以前,你怕是要被吓得一蹦呢。”
院门口摆着三把躺椅,唯独鹤见桃叶身下的那把能轻轻摇晃。
这段时日,三人总爱在夜里躺在这儿看星星,偶尔聊上几句,成了独属于夏夜的悠然。
时透有一郎在旁边的躺椅上躺下,依旧沉默着。
鹤见桃叶借着系统给的信息和这段时间的相处,早已把兄弟俩的性子摸得透彻。
有一郎为了扛起家里的重担,逼着自己时刻保持警醒,极少说玩笑话,凡事都要权衡利弊才会行动,甚至刻意克制着不去夸赞无一郎。
他不是不想和弟弟亲近,是不敢。
既怕自己沉溺于这份安稳,消磨了斗志,更怕无一郎也变得懈怠,重蹈父母不顾劝阻、最终意外离世的覆辙。
而无一郎天性纯良,哪怕面对哥哥的打压式教导也从不气馁,只一门心思地想证明自己。
可这份乐观,却也成了有一郎心头最深的顾虑。
“这段时间,无一郎倒是挺积极。”鹤见桃叶率先打破沉默。
时透有一郎沉默片刻,才低声嗤了句:“闷头往前冲的傻小子。”
“你就不好奇他为什么这么努力?”
“不论他是为了什么、为了谁,如果不是为了自己而活,那所有努力都毫无意义。”他语气硬邦邦的,固执地说。
“怎么会没意义?”鹤见桃叶转头看他,目光锐利,“对他而言最有意义的事是什么,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时透有一郎别过脸,避开她的视线。
见他打定主意揣着明白装糊涂,鹤见桃叶换了个说法:“无一郎是个乐观的孩子,不过我活了这么久,见过太多像他这样的人。”
时透有一郎的身子几不可察地僵了僵,声音低了几分:“他们最后都过得怎么样?”
“乐观这东西,是需要滋养的,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为了不吵到熟睡的时透无一郎,鹤见桃叶的声音很轻,轻到像一首安眠曲。
沉静,悠长。
“就像一滴水打湿了纸,哪怕最后干透了还能使用,可那片痕迹会永远留下褶皱。所有情绪的付出都需要回应,有时候你看不出异样,不过是对方在拼命说服自己罢了。”
她坐起来,看着似乎陷入沉思的时透有一郎,眸中闪着微光。
“你有自己的执着,可你怎么能保证,这份执着不会酿成反效果?”
看着重新陷入沉默、侧脸在月光下绷得紧紧的时透有一郎,鹤见桃叶也不再追问,慢悠悠躺回摇椅里,悠哉悠哉晃荡。
她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说道:“这样的长篇大论听着一定很烦人吧?不过这些可都是我活了几百年攒下的经验,不是谁都能听得到的。对于这份百年积累的忠告,你就好好回去品读品读吧。”
夜风拂过,院门口的风铃轻轻晃动,发出细碎清脆的声响,恰好冲淡了方才对话里的沉重。
时透有一郎依旧没吭声。
但鹤见桃叶的话已经犹如一把冰锥,砸进他心底那片刻意筑起的冰墙。
裂痕经由一点扩散,开始一点点、一点点地,不受控制地遍布整面墙。
他从躺椅上起身,道:“我先回去了,晚安。”
躺回床上,他侧过身,一手枕在脑袋下,就这么在近乎黑暗的环境中盯着时透无一郎。
时透无一郎似乎是觉得热了,将身上的褂子往上掀了掀,凉毯也被踢到了床边,只有一个角在他腿上搭着。
不过他的睡姿很好,完全看不出这些是他自己做的。
不知做了什么梦,他咂吧两下嘴,发出呓语。
时透有一郎靠近去听。
“哥哥唔”
他骤然失笑。
坐起来替他把褂子轻轻拽下来,又去床尾把凉毯重新搭在他肚子上。
“你怎么会拖后腿呢”
这声呢喃在屋子里,无人回应。
时透有一郎不知道自己是希望弟弟听到还是听不到。
他心绪复杂地再度躺了回去。
这一次他闭上眼,翻过身背对着时透无一郎。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偏执,可父母离世的阴影如影随形,他只能用这种笨拙又强硬的方式,护着唯一的弟弟。
原本他想着只要有效就好,哪怕无一郎会讨厌他,哪怕无一郎会恨他,这都没有关系。
这都没有关系
吗?
风铃再度轻响。
夏夜的风带着草木的清香,混着蛐蛐的鸣叫声,将院中的沉默慢慢裹进了温柔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