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年来,月发现原本那些梦做得更频繁了,甚至他醒过来都有记忆。
但他又觉得有些割裂。因为梦里他多以第一视角来行动和感受,可醒过来的时候,他只是他自己。
梦的感受有好有坏。
很好分辨。
当他和一个有着灰色头发的女孩在一起的时候,无论做什么都感到轻松畅快。
反之则感到胸口烦闷,憋着一口气想发泄却找不到门路。
大约七年前,也就是鹤见桃叶离开的一年后,他察觉到那些“梦”不仅仅是梦。
实在太频繁了,而且重复度很高。
但他又不能完全记得清楚细节,所以他把能回忆起来的都记在这个本子上。
上面什么都有。
有对话:
“少爷,今天外面天气很好。”
“我们是同类。”
“足以容纳两个人的。”
“这是从无惨身上得来的?”
“这或许是一个有风险的实验……”
也有一些画面描写:
慌乱的医师说了些什么,他被“我”掐住脖子甩在一边。
昏暗的小空间,黑漆漆一片,能感觉到有一个人在外面。
“我”的母亲流着泪,她已经这样独自哭泣了很多回,只是藏着不让年幼的“我”发现。
新来的仆人很对“我”的胃口,母亲说这是她捡回来的孩子。
更多的是一些碎片似的东西:
灰白色 金色发簪
很大的伞 看不清的脸 咳嗽
难闻的气味 熟悉的声音 扎针
……
这些东西没什么连贯性,但这已经是月尽力的结果。
他每次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掏出这个本子,赶紧把自己快要消失的记忆填写上去。
所以上面记录了不少杂七杂八。
到了后来,看着这些东西,月发现自己的脑海里能出现相应的画面。虽然只是画面连不成故事,但这也足以表明一件事。
这些不是梦,是他的记忆。
但他怎么会丢失记忆呢?从他有记忆到现在几乎没有空缺的时候,那这段记忆究竟从何而来?
冥冥之中,他知道这件事应该会跟鹤有关。这并不难判断。
珠世对幼年期的他还能容忍,直到后来,珠世面对他的时候几乎没什么好脸色。
所以珠世靠近他绝对不是主动的,那么就只能是鹤了。
但鹤是想做什么呢?
月无从得知,但这个认知对他来说不是坏事。只要他还有利用价值,鹤就不会抛弃他。
如果这样能够让鹤重视自己,那他会乖乖听话。
但鹤要是知道他的记忆在复苏,会怎么想呢?他不敢完全暴露这件事,所以只能旁敲侧击。
机会很快到来。
在鹤见桃叶回到行宫的第二晚,她来看月了。
她看着身高直逼180的月,有些惊讶于他的成长。
现在的月甚至已经褪去了少年的稚气,眉宇间尽显成熟优雅之意。
“怎么变化这么大,珠世说什么了吗?”鹤见桃叶坐在他对面。
月淡淡道:“没说什么,她说现在大概就是最终形态了,没什么需要注意的。”
鹤见桃叶本以为月开口会像看上去那样冷冰冰,但开口的话还是柔和许多的。
比起之前,月的嗓音同样沉下去许多,矜贵无比。
有点像月彦的声音,不过中气要比月彦足,因此到底还是有些细微的差别。
“最近过得如何?”鹤见桃叶随口问道。
月只是回答:“还不错,只是有件事让我很在意。”
“嗯?这倒是稀奇,说来听听。”
月摸着手上的书,心里想的却是记事本上的内容。
他斟酌着开口:“我想……如果有一把大伞的话,我或许能够在白天出门。”
鹤见桃叶想了想,道:“这恐怕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如果伞不够大,还是会泄露一点阳光进来的。”
月的眼睛紧紧看着鹤见桃叶的脸,不放过接下来一丝一毫的变化。
他说:“那如果——是能够遮住两个人的大伞呢?”
鹤见桃叶一愣:“什么?”
她的反应普普通通,意外于这样脑洞大开的想法倒也说得过去。
于是月重复了一遍:“能够遮住两个人的大伞。”
鹤见桃叶这才回神,她笑了一下:“但是这么大的伞一定不好行动。不过,如果你想要,那我就去让弥生准备一下,你自己用的时候可要注意。”
月点点头:“好,我知道。”
然后就是二人不约而同的沉默。
鹤见桃叶发现自己和月相处的时候真的很像在面对月彦。
基本是各做各的事情,偶尔会就手头上的事情聊上几句。
但两人并不觉得尴尬或是不适,这样的陪伴似的相处就已经了让两人都觉得舒适的模式。
看着月翻书的动作,鹤见桃叶不禁想:当初月彦也是这样坐在她面前翻书的吗?
或许是吧。
和月相处的时候,那段没有画面只有声音的过往渐渐显现出了完整的样子。
每当鹤见桃叶做这种联想的时候,她的心里毫无纠结。
不会硬要区分月和月彦,把这两个本就相似的人非要掰出个天差地别来。
一切都是顺其自然。
他们相似,却又不同。
鹤见桃叶很清楚。因为他们的经历不一样,所以就算天然的本性相似,性格也会不同 。
起码月不会没由来地生气,不会时不时呛她几句,而且很有耐心。
被她授意困在这行宫这么久都没有表达过一句不满。
想到这里,她道:“月,你想自己出去走走吗?”
鹤见桃叶本想着这大概会让月高兴些,但她看到的却是对方的眉毛皱了起来,和她预想的完全不同。
月沉下声音问道:“你为什么会提这种事。”
他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猜想:“是珠世的实验做完了?”——他没有用处了?
“还是你不想我待在这里了。”——她感到厌倦了?
“还是——”
“你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鹤见桃叶无奈地打断了这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她看了眼被月揉皱的书页,叹了口气,道:“我只是在想你在行宫待着会不会无聊。”
“不会。”月几乎是斩钉截铁地回答到。
“你不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不想。”但月转念一想,补了一句:“但如果不是一个人的话,可以。下次出门带上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