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回山顶小憩梦醒之后,童磨紧绷了许久的神经总算慢慢松了下来。
原因很简单,童磨得到了有一个约定,而且他后面清醒过来后仔细想了想,自己为什么要相信一个梦呢?
医师按鹤见桃叶的吩咐,每日送来温和的汤药,又教他睡前揉按穴位的法子,连带着之前浅眠易醒的毛病也渐渐好了。
药汤苦涩,童磨被苦得直吐舌头,端着碗看着手里晃荡的黑褐色汤药,皱着眉头在那里嘀嘀咕咕:“这么苦,白鸟每次怎么能那么轻松喝下去的。”
在他看来即使是把味觉削弱一半也根本抵挡不住这样的苦味。
鹤见桃叶坐在一旁,把侍从送进来的甜糕往前推了推,笑着说:“越是苦药才越有效,你难道还想醒醒梦梦的?时间久了可就长不高喽。”
童磨瘪着嘴小声反驳:“醒了再睡就好了嘛,也没有必要非得调理吧。”
说完,他还偷偷瞥了眼鹤见桃叶的神色,端着药碗的手还摩挲着碗底。
鹤见桃叶怎能发现不了他这点小动作?只能无奈叹气。
孩子又要作妖了。
但是那能怎么办,自己惯出来的自己宠着呗?
她道:“说说吧,这回想要什么?”
童磨的表情顿时喜笑颜开:“我还没想好,之后再和你说吧。”
“也不知道跟谁学的,一点亏都不吃啊。”鹤见桃叶没好气地伸手戳他的脑壳,把人戳得东倒西歪,但手里仍然稳稳端着那碗药。
“嘿嘿,那我们就这么说定喽!”说完,童磨就生怕鹤见桃叶反悔一样,憋着气咕咚咕咚几大口就喝了进去。
脸上的笑容被苦得直抽抽,赶紧把早就备好的甜糕塞进嘴里。
鹤见桃叶就看着童磨一下就焕发光彩,盘着腿前后晃着,腮帮子一动一动,显然是被这甜糕好吃到迷糊了。
她撑着下巴毫不掩饰自己眼神里的无奈。
有种被坑了的感觉。
心结解除了大半,加上医师的调理,童磨也算是度过了一段惬意轻松的日子。
不仅夜里能安安稳稳睡到大天亮,再也不会被一点声响惊得醒过来。
而且也不会再做上次那样令他如此心痛的梦了。
可这样安稳的日子没持续多久,十五岁的童磨就遇上了新的麻烦——生长痛。
起初童磨还没怎么察觉,只是在夜里翻身时偶尔感觉到膝盖处隐隐发沉,像裹了层湿棉絮,厚重而潮湿,总觉得被子有口子漏风进来。
除了这些不适外倒也没什么尖锐的痛感,童磨只当是白天走多了或是着了凉之类的,在被窝里蜷起来揉揉膝盖之后就没放在心上。
可没过几日,那不适感突然一下就变了模样。
入夜后,膝盖与小腿骨像是被细细的针反复扎着,有时还会窜起一阵酸痛,顺着骨头缝往骨子里钻。
童磨经常发现半夜醒过来时自己已经是蜷缩着抱着腿的姿势,而身上穿着的寝衣则湿哒哒黏在身上,风一吹就会变得冷得刺骨。
于是他不能离开被窝,当然,应对开始跟他较劲的膝盖和肌肉就够他忙活好一阵了。
这疼痛来得有些突然,还一日比一日汹涌。
可是之前连喝碗药都要找鹤见桃叶讨价还价的童磨在这次却一声不吭。
白日里依旧顶着已经不再宽大到戴不稳的佛帽,笑着坐在引乐台耐心听着教众的倾诉。
有时候还会出席一些外勤类活动,比如说在周边的一些小乡村施粥什么的。
为了不让鹤见桃叶和别人看出异样,他连走路都刻意挺直脊背。
这样成功的伪装当然也得益于他对笑容的完美掌控。
即使丝丝缕缕的疼痛让他汗湿了袈裟下勾勒出身体轮廓的衣服,他也依然面不改色地合理微笑,应对各种情况。
夜里要是实在疼得睡不着,他就咬着枕巾,把腿刻意伸直抵着墙,满心和跟他作对的身体对抗。
额头沁出的冷汗浸湿了鬓发也不肯出声,他甚至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白鸟的听力太过敏锐,他不想因为这种事去麻烦她。
虽然他往日常常因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找白鸟撒娇,但白鸟知道那些都是他故意的,不会真的担心。
可这次不一样了。
白鸟真的会担心。
而他自己也有私心。他不想让白鸟真的以为他连疼痛都扛不住,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童磨总觉得,自己已经十五岁了,不该因为这点儿疼痛就被弄得自乱阵脚。
这点疼而已,忍一忍就过去了。
可忍字头上一把刀,尤其是到了后半夜,疼痛像生了根似的缠在骨头上,童磨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生怕牵动着疼得更甚。
童磨睁着眼睛看着从障子门穿过的日光,听着窗外的虫鸣,这难熬的一夜也终于过去。
只是现在也只是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还远不到去引乐台的时候。
童磨将汗湿的寝衣脱下来,吩咐内侍备好热水。
坐在浴桶里,那些疼痛才肯暂时消停下来。
但他哪能一直泡在浴桶里?
没有了疼痛的侵扰,热气熏得童磨的脑袋开始昏昏沉沉,很快就一点一点的。
半梦半醒间,他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个念头——他这么能忍了,如果如果是能找白鸟诉诉苦,会不会就可以被她揉着头发安慰或者夸奖?
这样的话好像也不难熬了。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
童磨继续说服着自己心里那个执着的小人。
最后他咬着唇犹豫了片刻,还是从浴桶里出来,穿好另一套寝衣。
头发只是大概擦了一下,刘海的地方还往下滴着水珠。
现在外面是秋天,他赤着脚踩在微凉的榻榻米上,连鞋都没有穿,只裹了件外衫,轻手轻脚地往门外走。
索性鹤见桃叶的屋子离这里确实不远,秋日的凉没能对童磨这个年轻火力壮的小伙子做出什么实质性的打击。
一点点润色倒是有点的。
于是鹤见桃叶就听见自己的门被敲响,接着就是童磨委屈巴巴的声音:“白鸟你醒了吗?”
门很快被拉开,鹤见桃叶穿着宽松的寝衣,白发随意披在肩上。
看到他赤着的脚和苍白的脸,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把他拉进屋子里关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