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府,祠堂。
三日已过。
萧煜自那日被鞭笞后,便被勒令跪在冰冷坚硬的青砖上反省。
不准进食,不准饮水,不准起身,更不准医治。
起初两日,他还凭着年轻体健和一股不甘的倔强劲硬撑着。
后背的鞭伤火辣辣地疼,膝盖早已麻木失去知觉,嘴唇干裂起皮,腹中饥火灼烧。
他眼前一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却依旧咬着牙,死死盯着祖先牌位。
心里翻来复去想的,竟不是悔恨,而是温甜那双含笑的眉眼,和她弹琴时清冷孤绝的身影。
他想,她会不会担心他?张妈妈有没有告诉她自己的处境?父王会不会迁怒于她?
这些念头支撑着他,也折磨着他。
到了第三日午后,体力与精神终于到了极限。
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模糊,祠堂内森然的牌位仿佛化作了狰狞的鬼影。
后背的伤口在高温下似乎已经溃烂化脓,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出钻心的痛。
喉咙干得象要冒出火来,腹部也在痉孪抽搐。
他试图调整一下早已失去知觉的膝盖,却只是微微一晃,整个人便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一旁倒去。
“砰”的一声闷响,额头重重磕在香案坚硬的边角上,温热的液体瞬间涌出,模糊了视线。
他张了张嘴,想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一股腥甜猛地冲上喉头,随即不受控制地咳了出来。
“噗——!”
暗红的血沫喷洒在身前的地砖上,触目惊心。
守在外面的两个护卫听到里面异常的响动,对视一眼,尤豫片刻,终究不敢怠慢,连忙推门查看。
一见萧煜倒在地上,面如金纸,额头淌血,口吐血沫,气息微弱,两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世子!世子爷!”
“快!快去禀报王爷!叫太医!快!”
王府内顿时一片兵荒马乱。
周氏闻讯,哭喊着几乎晕厥,不管不顾地冲进祠堂,抱着昏迷不醒、浑身滚烫的儿子,哭得撕心裂肺。
萧衍很快赶来,看到地上奄奄一息的萧煜和那一滩血迹,面色铁青,眼神复杂。
愤怒、失望、心疼种种情绪交织翻滚。
“还愣着干什么!抬回房去!传太医!把宫里最好的太医都给本王请来!”他厉声喝道。
整个王府像炸开了锅。
太医匆匆赶来,诊脉、施针、开方,下人端着热水、汤药穿梭不停。
王妃守在床边,泪水涟涟,不断用湿帕子擦拭萧煜滚烫的额头。
萧衍则站在外间,听着里面太医低声禀报:“世子爷外伤失于调理,已然溃烂引发高热,加之三日水米未进,急怒攻心,才致吐血昏厥。如今元气大伤,需好生将养,万不可再受刺激”
他紧紧抿着唇,下颌线条绷得死紧,一言不发。
周氏压抑的啜泣声从内室断断续续传来,夹杂着丫鬟们小心翼翼的走动声和药碗轻碰的叮当声。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混合着血腥气,沉甸甸地压在人心头。
萧衍的目光越过半开的隔扇门,落在内室床榻上那个模糊的人影上。
他的儿子,他曾经寄予厚望的世子,此刻面色灰败地躺在那里,气息微弱,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烛火。
仅仅是因为一个女人。
一个……倚红楼里的清倌人。
萧衍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那晚在倚红楼暖阁中,那个一身紫衣,覆着面纱的女子。
确实,他不得不承认,即便以他挑剔严苛的目光来看,那温甜的身段气度,尤其是那双眼睛和那把嗓子,确非寻常庸脂俗粉可比。
甚至可以说,是他生平仅见。
但,也仅此而已。
美则美矣,何至于此?
何至于让萧煜抛却十几年读的圣贤书,学的为官之道,学的家族责任,象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一样,一头栽进去,撞得头破血流,连命都快搭上?
何至于……让他那晚,在直面那女子时,心中竟也泛起了一丝连自己都觉陌生的涟漪与燥热?
萧衍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试图将脑海中那双妩媚又清冷的眼睛驱散。
他想起了自己十八岁的时候。
那时先帝尚在,他作为最受器重的皇弟之一,已开始在军中历练。
边关苦寒,风沙如刀,他跟着老兵们摸爬滚打,身上不知添了多少伤疤。
也曾见过边城酒肆里那些热情泼辣的胡女,她们的眼睛像塞外的星星一样亮,歌声像草原的风一样自由。
不是没有过瞬间的恍惚,不是没有过青春血肉的躁动。
但下一刻,他就会想起自己的身份,想起肩上的责任,想起京中皇兄期许的目光。
那些属于少年人的绮思,便会被更强大的理智与野心狠狠压下去,碾碎,化作锤炼心性的火种。
所以他成了后来的摄政王。冷静,自制,威严,将个人情欲压缩到近乎于无,将全部心神都投入朝局天下。
他以为,自己以身作则,严加管教,萧煜即便不能象他当年那般出色,至少也该懂得分寸,知晓利害。
可结果呢?
萧煜就象一块捂不热的石头,或者说,是一株被保护得太好,反而向往狂野风雨的温室花朵。
平日里斗鸡走狗、呼朋引伴也就罢了,这次竟为了一个风尘女子,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何至于此……”萧衍在心中再次无声地重复这四个字,带着深深的无力与不解。
是因为他管教太严,反而激起了逆反?
还是因为王府生活太过安逸顺遂,让萧煜失去了对危险和代价的感知?
抑或是……那温甜,真的有什么非同寻常的魔力?
“王爷,”太医从内室出来,再次躬身,“药已经喂下了,施了针,高热暂时退了些。只是世子爷心神损耗太过,郁结于心,这心结若不解,就算外伤好了,内里也……”太医摇了摇头,未尽之意明显。
心结。郁结。
还是为了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