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盘街上店家倒了大半,郝师爷用一万两银子早早盘下其中一家小的。此地寸土寸金,店面铺子往前点,面积就小;店面铺子想面积大,就占不住好地方。
郝师爷权衡之下,选个好位置,开了家牙行。
与夏言说了自己的想法,夏言对开牙行的想法大讚。
牙行可担任中间人,撮合买卖双方,赚取差价,也可以自营些商品。
在京中开牙行,更增添几分不同的意味。京中官吏自个儿出不去的大宗商品,譬如粮食、丝绸、或是一些见不得人的名宝,都可找牙行出手。
开牙行要做好三件事,
一是情报。
不管何时,你要先一步知道全天下的市价,如粮食,必定是在京中一个价,在青州府一个价,到杭州府又是一个价。知道差价,牙行才有盈利的道儿。
二是运输。
这暂时与郝师爷没关係,他资金不够,店铺太小,还没有收货的能力,只能做些掮客的事。要是能吃下货,这牙行挣钱上限又拔高一大截,比如说,收一百石粮食,此时市面粮价不高,郝师爷就可压著,在粮价最高点拋售。玩得再大点,各种货在天下转运,行均输之事。
三来嘛,即与官僚勛贵打交道。
这是最重要的一条。
若郝师爷能与府仓大使建立信任,再有漕粮要卖就不需要人家费心了,来牙行郝师爷直接收就是。达官贵人要的是安全省心,能做到这一点,可甩开其余牙行一大截。
当然,牙行只能算副业,挣得再多,隨便一个小官员都能拿捏你,当上官才是主线。
话虽如此,
郝师爷在京中总算是置业落脚。
有句老话说: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说得便是这五个行业,不黑心绝发不了大財,这行倒是与郝师爷相合。
哦,对了,还有一事。
棋盘街上这家“高记牙行”可与益都县郝师爷盘削的那家完全不同。那家没有正规文件,郝师爷则找夏言请了牙帖,是名副其实的“官牙”。
这牙帖不好办,但在京中嘛,只要权力够大,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权力最大的皇帝老儿甚至能让狗屁不会的赤脚医生成为“秉一真人”,官居宫保,相比而言,夏阁老弄出牙帖不过是张张嘴的事。
明朝之政,好就好在啥事都能钻空子,坏也坏在啥事都能钻空子。
郝师爷却完全不想这些,贼娘,我都得利了,还想些没用的做什么?
办不下来牙帖,郝师爷非得骂这狗屁黑暗吏治不可,
娘的,大明朝全被这些钻空子的人毁了!
但办下来就不一样了。
真香。
郝师爷蹬鼻子上脸,请了牙帖仍不够,还想让夏阁老给牙行提个牌匾,被夏言臭骂一顿。
这歪歪扭扭“高记牙行”四个字是郝师爷写的。
牌匾下,柜檯后,
一个英武青年正吸溜著鼻涕。
此人正是胡宗宪的隨侍高冲。
郝师爷需要人手,写信找回老家益都县,赵平一听心怒放,但自青州府府治重新定为益都县后,赵平似脚踩风火轮,因会打仗,颇受寧知府器重。
至於刘瘸子,还是当山贼,不过整个府內的山贼全听他的。
俩人都离不开,挑来挑去,就剩个敏事能干的高冲。那就你来吧。
“爷,点个火盆吧,哈欠!要,要冻死了!”
京中早已飘雪,连自小隨胡宗宪练武的高冲挺不住了。
郝师爷脸色冻得更青,上下牙打颤,
“几日没开张了?还,还,哈欠!点火盆不钱?!哈欠!!!”
高冲抱住胳膊,他真拿郝师爷没招,听闻自己进京帮忙,老爷连夜写信,让自己什么都听郝师爷的 “可这,哈欠!”高冲拧了把鼻涕,偷摸蹭在柜檯上,“爷,店里来过客人,他们冷得站不住,被冻走了。”
郝师爷一想也是,
“行,你去点个火盆吧。”
“得嘞!”
“少用点炭啊,有点热就行。”
“成!”
郝师爷还是在夏府內多听多看,一天来店里帮忙的时间不多,不过他让高冲每天都把各处商品市价报上来,郝师爷再逐一校对。
初到京城时,高冲做事还有些吊了郎当,被郝师爷校正几次,一来二去,他也认真对待此事了。
不认真对待不行啊!
郝师爷不打他不骂他,专门写信给胡宗宪打小报告!紧跟著,胡宗宪便八百里加急,写一大篇话训高冲。
哪有这样的人啊?!
高冲端出个火盆,就薄薄一层底儿,烧得还是烟最大的黑炭。
“放,放我这。”
郝师爷生怕高冲放远了,偷热乎气儿,赶紧张罗他把火盆放过来。
高冲嘴里嘀咕几句,把火盆端到郝师爷身前,还特意找个迎风的地,有点菸全吹郝师爷脸上。
郝师爷瞪了高冲一眼,挪了挪窝。
高冲也冷啊,蹲在火盆旁取暖。
“唉,青州府同知该是我家老爷的!”
高冲话里满是悔恨啊,胡宗宪做同知已是手拿把掐,却突然回乡丁忧,弄得高冲人不人鬼不鬼跟著郝师爷瞎混。
郝师爷暗忖,
青州府两个同知全倒了,寧知府竟没事。
新补上的两个同知倒没什么可说,就像茶盅一般,茶盅在就行,谁管里面装啥呢。
官职架构在那摆著,还怕找不来当官的人?
“近日那死胖子又来了?”
“来!怎么不来?来了两回!这个死胖子,咋不摔死他呢!”高冲一提这事就来气。
这胖子指严世蕃。
严世蕃真可谓平步青云。
翊国公案发不久,他便成了顺天府治中,比府仓大使还牛!京城地面上的事全归严世蕃管!棋盘街的小小牙行,自然跑不掉。
新店支在这,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最后和尚也不跑了,“马尚行”被严世蕃逮个正著。
知道这是“马尚行”的店后,严世蕃重点照顾,非把郝师爷往死里整不可。
郝师爷眯起眼睛,怂恿道:“你弄死他。”
“爷,他是朝廷命官啊,我咋弄死他?”
“也是。”郝师爷点点头。
弄死严世蕃也没什么用,没有严世蕃,自有李世蕃、张世蕃。最起码,严世蕃其人,郝师爷还算了解。
高冲仍后怕:“爷,这不比县里啊,咋能动輒杀人呢?”
郝师爷白了高冲一眼,“瞅你没出息那样。”
和郝师爷待久了,高冲也不知脸皮为何物了,覥著脸问道:“有没有法子治这胖子?”
“肯定有啊,你觉得他今天来不?”
“今天能来,他巡街。”
“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