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落江山,万里尽染。
春是绿色,冬是白色,秋日则是金色。
此山上儘是银杏,金透的叶落在地上,铺满厚厚一层。半金半绿的叶晃悠悠掛在枝上,再熟透些便也落了。
“弱,就是错。”
郝师爷吐出的话,如秋风一般直往骨头缝子里钻,涟漪似的漫过层林,让叶子以为天更凉了,又掉下几片。
大牛无人束著,就那么傻愣愣地站著。
“在我眼里,你与何二没什么差別,何大因我而死,无论何二是不是真服了,我都没有閒心去试探。杀了他,一了百了,是最省事的办法。
我不喜欢给自己留下后患。
你早该死了,在你想杀我的第一次,之所以留著你,是因太爷器重你。
这是你要杀我的第二次。”
郝师爷竖起两根手指。
胡宗宪的隨侍高冲似听出了什么,忙劝道:“师爷!让他走吧!”转头又对大牛厉喝:“快滚!滚出青州!滚的越远越好!再也別回来!”
大牛双腿灌铅,扎在地上。高冲气不过,上前对大牛生拉硬拽,依旧赶不走大牛。
“他不会走的。我也不会让他走。天大地大,没他的容身之处。”
郝师爷淡淡开口,若有若无看了眼大牛身后的银杏树,在大牛头顶正上方有片叶子,绿得透亮!
这山上的叶子,不是干黄透落了,便是黄绿参杂被黄侵染著。
恐怕漫山遍野的找,再找不出第二枚这么绿的了!
郝师爷朝赵平伸手,赵平嘆了一声,递给郝师爷佩剑。
“郝师爷!”高冲更急,对大牛怒吼,“你他娘的走啊!”
大牛嗓子沙哑:“有人叫我杀你,我也想杀你。我恨你。”
“嗯,我知道。我还知道,你对谁都下不了手。”
大牛笑了,笑得真操蛋的苦!
高冲:“师爷!我不会替你遮掩!我要把此事告诉太爷!”
“隨你。
大牛眼睁睁看著剑扎进身子里,他闭上眼。
“你是你,活不下去的。”
“呕!”高冲捂著嘴,转身吐去了,杀了一地的山匪他没吐,现在倒吐得稀里哗啦。
赵平也扭过头,不忍再看。
山风呼啸而过,绿得透亮的那片叶子仍顽固掛在枝上,怎么吹也吹不落。
郝师爷抬手,
將叶子拽下了。
“你们说奇不奇?我刀子都架上去了,死到临头,这头羊没挣扎一下。”
主薄用刀从锅里挑起羊肉,塞进嘴里大口咀嚼。
围著热锅的,还有益都县县丞和典史。
典史一脸大鬍子,伸出手指也不嫌烫,眼疾手快夹起一块,塞进嘴里,
“吼吼吼好烫!你日子好上了啊,羊肉是哪搞来的?”
“这你別管了,”主薄颇为得意,看向脸色难看的县丞,“你咋不吃呢?”
县丞摆摆手:“我不爱吃羊肉。”
“呵呵,扯吧你。老孙,你还没回答我呢,这羊儿咋杀它们都不叫唤呢?”
典史回道:“羊吃草,没血性。换成猪就不一样了,见过杀猪没?扑腾得可厉害了!三五个人都按不住!”
“说的是啊!猪咋不一样呢?”
典史嗓子发抖:“猪什么都吃!连人都吃呢!”
“什么都吃?嘖嘖,师爷倒像猪啊。”
“唉唉唉!別说!还真像!”典史哈哈大笑,“猪脖子短,连老虎都抓不住呢。”
县丞觉得无聊,“你们吃吧,我走了。”
“啊,走了啊?”
主薄和典史对视一眼。
县丞起身离开。
“来,他不吃,咱吃!”
“汝贞,过几日本官就要回去了。
马同知盖著手,笑眯眯看向胡宗宪。
“马大人,您就要走了?何不再多待一阵?”
“呵呵,树欲静而风不止啊,知府大人连给我发了几道书信,叫我回去助漕运开拔,我已按下有段日子,再拖不下去了。”
说到这事,马同知眼中晦暗一闪而过。
“知府大人离不开您,青州府也离不开您。”
“青州这地界是离不了我”马大人不置可否笑了笑。
益都县的事他皆已安排妥当,他勾出大牛心中怒火,没想著大牛能杀了郝师爷,一见大牛,马大人就心里有数,这人得种一辈子地。但派出大牛跟著郝师爷很有必要,连环杀招在后面备著呢,想想也差不多到时候了。
“汝贞啊。”
“马大人。”
“这段日子相处下来,看著你,我就像看到了以前的自己,能一门心思扑在做事上,很好。我知,你我之间仍是有齟齬”
胡宗宪正要开口狡辩,被马大人打断,接著说道,
“你不喜我,很正常。若是以前的我,恐怕也不喜如今的我。但,想必你现在明白了吧,人微言轻,是什么事都做不了的。想做些事情,唯有一途,就是往上爬。 这个道理,小到郝师爷明白,大到户部尚书王杲也明白,他们做的事,正是为了往上爬。至於真爬上去时,他们本想做的事还做不做了,天老爷也不知道。”
胡宗宪沉声道:“我已明白了这个道理。”
“很好。”
马大人看著胡宗宪满意点头,他却不知,胡宗宪领悟出的道理要更深。
胡宗宪本以为官分好官、坏官。
错了。
坏官的反面不是好官,而是更坏的官。
当个好人简单,但要想当能做事的好人非要比坏人更狡诈!更凶狠!更有权力!
“我与你说这些事,是想告诉你,我很看重你。”
“汝贞定记在心里!”
“哦,还有,凡事要自己看清楚啊。”
听出马大人意有所指,胡宗宪疑惑道,
“马大人是说郝师爷?”
“呵呵。他是你的幕僚,可你知我一个局外人是如何看的吗?你在被他牵著鼻子走。你总与我说敬他为人,你可知他在益都县搜刮民脂民膏攒了有上千两银子?”
“绝无可能!”胡宗宪腾得站起,“师爷绝不是这种人!”
马大人正要开口,县衙外主薄跑进来,
“马大人!太爷!大喜啊!”
胡宗宪兀在郝师爷是个巨贪的衝击中。
马大人:“做事稳当些!”
“是是是。”
“有什么大喜事啊?”等主薄静下,马大人再开口问话,胡宗宪亦是看去。
“两封!一封户部发给青州府的咨文,一封知府大人给您写的书信!”
马大人掩不住喜色,
“先將户部的拿来看看,你念!”
“好嘞!”户部咨文青州府內先看过,户部封缄被划开,又加盖了一处青州府的,主薄再弄开,一目十行,“太爷!陛下说您賑灾有功,要做为灾县表率!户部给您批了两千石!”
马大人满意点头,“汝贞,你做的好啊,来,拿来,我看看。”
“是,马大人。”
马大人通读,户部写的批粮数是“復拨三千石”,马大人意味深长看了主薄一眼,
胡宗宪一听这消息同样高兴,
“汝贞,你看吗?”
胡宗宪摆手:“我就不看了。”
“嗯,也没什么好看的。手里拿到粮食才是正经事!还有一封吧,府台发给我的。”
“是。”
马大人接过,再读,没看上两行,脸上变了顏色。
“马大人?”胡宗宪瞧出不对劲。
“我本想再多留两天,看来是留不住了,户部批的粮是取青州府漕运一成,知府大人还等我回去批呢。
汝贞,你等著吧,这粮我一定帮你批到。”
內阁与乾清宫不过一射之地,若能俯瞰这片建筑群,便会惊异於工匠巧夺天工,內阁像是缀在乾清宫上的小银饰。
太阳冷悄悄的掛在乾清宫上,徐徐收走每一缕光线,乾清宫偌大的阴影笼住內阁。
夤夜。
兵部尚书张瓚被翊国公郭勛突然叫去。
自那晚后,杨博再没机会靠近密道。
张瓚在书房外安排俩值夜下人,美其名曰怕杨博晚上再饿,要他们时时候著。
“来人。”
唤了两三声,值夜下人方推门而入,
“杨大人?”这俩人被杨博溜了一晚上,马都经不住这么跑,更何况是两个突然调来值夜的。
“给我弄些吃的。”
“杨大人,您,您还吃啊。”值夜下人眼睛要睁不开了。
“吃。嗯?你没睡著吧!”杨博朝另一个靠在门槛的值夜下人喝道,另一个弹起,“没,没睡!”
“张大人要是回来见你们睡了,准要责你们。”
“我没睡。”
“行,你去给我煮麵吧,面要煮透,不满意我还让你重煮。”
值夜下人嘴上答应,心里暗骂:什么人吶!
退出,正要合门,被杨博拦住,
“不用关,我看不到你们偷懒没了。”
杨博冷哼,坐回桌案前,耳朵支起,待煮麵那下人走远,
杨博当机立断转动铜砚台,一刻都没多想,闪身跑下密道。
虽走了一个值夜下人,可门口还有一个呢!
此时是个什么场景?!
书房门大敞!紧接著书柜大开!一条无比可疑的密道就那么赤裸裸显露著!
只要下人回头,立刻会把杨博抓个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