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那股“天降横祸”的不忿与抓狂，在毫无意义的反复咀嚼后，渐渐被李燕归强行压了下去。
宣泄情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哀嚎也变不出出路。
生气往往是对于当下境况束手无策，于是找个人宣泄怨气。
这个世界既需要允许自己成为一条能够暂时咆哮的河流，也需要面对问题时的静水深流。
李燕归喘了几口粗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开始盘算手头所剩无几的资源。
丹药几乎告罄，灵石也在之前逃亡和给小天的丹药中消耗大半，法宝符箓更是在玄屿宗追杀和荒原异变中损毁严重。
他习惯性地将神识扫向自己的储物法器——少年玉。
原本没抱太大希望，只是下意识的行为。
然而，就在那空间角落，几乎被他遗忘的杂物底部，几块灰扑扑的石头，引起了他的注意。
李燕归先是一愣，随即神识凝聚，仔细辨认。
虚刻石！
是他当初收集来的，品质相当不错的虚空属性灵材！
天无绝人之路！
李燕归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几乎要跳起来。
他连忙心念一动，将那七八块拳头大小的虚刻石尽数取出，灰扑扑的石头落在干燥的地面上，却仿佛瞬间点亮了这绝望的石穴。
他立刻行动起来，清空一块较为平整的地面，小心翼翼地将这些虚刻石按照某种古老奇异图案排列起来。
紧接着，他并指如刀，指尖凝聚起精纯的灵力，开始在地面与虚刻石之间，刻画一道道繁复玄奥的阵纹。
灵力线条闪烁着微光，与虚刻石本身的空间属性隐隐共鸣，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种细微的波动。
原本打算抓紧时间调息疗伤的叶赴瑶，被李燕归这突如其来的忙碌吸引了目光。
她见他先是狂喜，继而如同变了一个人般，眼神专注得可怕，动作迅速而精准，全然不见方才的惫懒与暴躁。
她按捺不住好奇，忍着经脉的抽痛，挪近了些，轻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李燕归正沉浸在阵法的刻画中，闻言，本能地就想挺起胸膛，怡然自得的夸夸其谈一番。
可话到嘴边，不知怎的，心思忽然就淡了下去。
他手下动作不停，甚至连头都没抬，只是用比平时平淡许多的语气解释道：“刻画一个临时的空间跳跃阵法。”
“空间阵法？”
叶赴瑶清冷的眸子骤然亮了起来，如同寒潭中投入了星子。
她虽然不通此道，但也深知空间阵法的稀有与艰难，“你竟然还会这个？”
绝处逢生的巨大惊喜，如同暖流瞬间冲散了她心底盘踞的阴霾与绝望。
原以为抓住的只是一根勉强续命的稻草，在这绝地不过是坐以待毙，拖延死亡时间罢了。
没想到，这根稻草底下，竟连着一艘能带她逃离绝境的小船。
天不亡我！
这四个字在她心中重重落下。
逃亡的疲惫，重伤的痛楚，被追杀的悲愤，似乎都因这一线生机而减轻了许多，连带看眼前这个之前觉得无赖又暴躁的青年，也顺眼了不少。
她素来性子清冷孤傲，极少对人假以辞色，更不喜说那些虚头巴脑的恭维话。
但此刻，心情激荡之下，她难得开口道：“没想到你这个人，还挺靠谱的。”
叶赴瑶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理所当然的推断，“能教你这些的，你背后的门派，一定非常厉害吧？”
在她看来，李燕归如此年轻，不仅修为不俗，还掌握着高深的空间阵法知识，除了自身天赋，必然离不开顶尖宗门的倾力培养。
然而，她这句发自内心的夸赞，却让李燕归正在刻画阵纹的手指顿了一下。
他没有回答，只是继续着手中的工作，将一道关键的连接纹路刻画完毕，才仿佛随口般问道：“你什么修为境界？今年多大？”
叶赴瑶被他这突兀的问题问得一怔，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这算什么问题？跟现在刻画阵法有关系吗？
不过眼下有求于人，她还是坦白道：“通天境，造化阶。年龄不到五十。”
她下意识地模糊了具体岁数，毕竟对于女修而言，年龄总是不愿细谈的话题。
李燕归却似乎没领会这层含蓄，或者说根本不在意，直接道：“那就是四十九？”
叶赴瑶呼吸一窒，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那眼神难得地带上了点属于她这个年龄女子的气恼，抿了抿唇，才有些不情愿地低声道：“三十七。”
李燕归在意的不是她的具体年龄。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第一次转过头，正眼看向叶赴瑶。
“你也活了三十七年，修为也到了通天境，”怎么看人看事，还是这么执着于眼前的片面判断？”
叶赴瑶被他这近乎教训的口吻说得愣住了。
李燕归站起身，走向天时龙雀，继续道：“你了解我多少？见过我几面？共处了多久？就说我这个人是怎么样的。你又知道我多少事？见过我宗门几个人？经历过我宗门几桩事？就敢定义我的宗门是什么样的。”
他摇了摇头，只是话语并未停止，像是说给她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是不是在你们这些习惯了用标签和推断看人的人眼里，人都应该把想法写在脸上，把本事挂在身上当招牌？厉害的门派就一定能教出靠谱的弟子？落魄的散修就一定都是草包？救了你的就一定是好人？追杀你的就一定是恶徒？”
李燕归抚摸着天时龙雀的羽毛，“头脑简单没什么大不了，无知又傲慢，到最后只会害死你自己。”
叶赴瑶完全呆住了。
她根本没想那么多！
她只是只是在绝境中看到希望，心情稍微好了一点，有些笨拙地，想表达一下对他能力的认可和一丝好感！这难道也有错吗？
可他这番话，却像一盆冷水，浇得她透心凉。
不仅浇熄了她刚刚升起的那点暖意和轻松，更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委屈。
她叶赴瑶怎么不是天之骄女？
何曾需要这样小心翼翼地揣摩别人的心思，说句话还要被这样上纲上线地教育？
更何况，她根本不擅长，也不屑于去做那些曲意逢迎之事！
刚才那句话，对她而言，已经是极难得的“好话”了！
结果呢？换来一顿劈头盖脸的嘲讽？
红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原本因看到生机而微亮的眼眸重新黯淡下去，覆上了一层薄冰。
她不再看李燕归，也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向后挪了挪，靠回冰冷的岩壁，闭上眼睛，开始强行运转那滞涩的灵力疗伤。
只是那微微起伏的胸口和紧握的拳头，泄露了她此刻并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