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后的乱葬岗里，埋着三十七个没有立碑的坟。每年清明，从没人去祭拜，这是村里延续了六十年的规矩。
我叫陈实，在省城做民俗研究。这次连夜赶回，是因为堂兄那通透着诡异的话：
“实弟，乱葬岗的土开始往外渗血米饭了。”
一、归乡
车子驶入村口时，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把村道染得血红，路边的稻田里，几个农人正弯腰捡拾着什么。
堂兄陈真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等我，手里端着一只破碗，碗里盛着半碗猩红的米饭，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从七天前开始的，”堂兄的声音发颤，“每天清晨，乱葬岗的坟头都会渗出这种血米饭，流得满地都是。”
我接过碗，仔细端详。米粒饱满，却浸泡在暗红色的粘稠液体中，闻起来像是血与糯米的混合气味。
“化验过了吗？”
堂兄苦笑：“送去镇上了，结果说是普通糯米和猪血。可猪血怎么会从坟里渗出来？”
正说着，远处乱葬岗的方向传来一阵凄厉的哀嚎，像是无数人在同时哭泣。
堂兄的脸色顿时惨白：“又开始了每天的这个时候，乱葬岗就会传出这种声音。”
二、夜泣
那晚，我被一阵细碎的咀嚼声惊醒。
声音来自窗外。我悄悄掀起窗帘，看见院子里蹲着十几个模糊的黑影，他们围成一圈，正疯狂地往嘴里塞着什么东西。
月光偶尔照亮他们的侧脸——每张脸都瘦得皮包骨头，眼睛深陷，嘴角流着暗红色的液体。
更可怕的是，他们的喉咙处都有一个巨大的窟窿，无论塞进去多少东西，都会从窟窿里漏出来。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永远在吃，却永远吃不饱。
我吓得屏住呼吸，其中一个黑影突然转过头，用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窗口。
它缓缓站起身，向我走来。随着距离拉近，我看清了它手里的东西——正是堂兄白天给我看的那种血米饭。
黑影把血米饭抹在窗玻璃上，用指甲划出两个字：
“饿啊”
三、禁忌
第二天，我找到村里最年长的六叔公。看到窗玻璃上残留的血迹，他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饿鬼道它们终于回来了。”六叔公的声音带着恐惧。
在我再三追问下，他说出了一段被尘封的往事。
六十年前，我们村曾闹过一场大饥荒。村民们吃光了树皮草根，开始易子而食。
“当时的老村长想了个办法，”六叔公的声音低沉，“他把三十七个外乡人骗到村里，说是施粥，却在粥里下了药”
那些外乡人被杀死后，尸体被埋在乱葬岗。靠着这些“粮食”，村里一半的人活了下来。
“但那些外乡人死前发下毒咒，要世世代代纠缠咱们村，让我们的子孙后代也尝尽饥饿之苦。”
我心头一震：“所以这些血米饭”
“是它们在提醒我们，”六叔公叹了口气，“提醒我们欠下的债。”
四、诅咒
从六叔公家出来，我发现整个村子都笼罩在诡异的气氛中。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米缸上都贴着符咒。更奇怪的是，明明是新米上市的时节，村里却闻不到一丝饭香。
堂兄告诉我，最近村里确实出了怪事：无论煮多少米饭，出锅后都会少一半。更可怕的是，失踪的米饭总会出现在乱葬岗，变成血米饭。
“凡是吃过这种血米饭的人，都会得一种怪病。”堂兄掀开衣袖，露出手臂上溃烂的伤口，“永远觉得饿，怎么吃都吃不饱，最后活活撑死。”
我倒吸一口冷气：“多少人得病了？”
“已经十七个了。”堂兄的声音绝望，“最先得病的几个，已经”
他没说完，但我知道意思。
当晚，我梦见那三十七个外乡人。他们围着我，不停地往嘴里塞着血米饭，喉咙处的窟窿汩汩地冒着血泡。
“饿啊好饿啊”他们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像是来自地狱的合唱。
五、真相
我决定去乱葬岗一探究竟。
白天的乱葬岗阴森可怖，三十七座无碑坟整齐排列，坟头果然渗着暗红色的血米饭。
我在最大的那座坟前，发现了一块半埋在土里的木牌。挖出来一看，上面用刀刻着几行小字：
“张氏族人三十七口，被李家村人所害。若有后来者见之，请为我们申冤。”
落款是“张大年”，日期正是六十年前饥荒最严重的时候。
我忽然想起六叔公的话——他说那些是“外乡人”，可木牌上明明写着“张氏族人”。
回到村里，我直接去找六叔公对质。看到木牌，他长叹一声，终于说出了真相。
原来，那些根本不是外乡人，而是邻村张家的全部人口。当年李村长为了救自己的村民，带人袭击了张家村，抢走了他们所有的存粮，还把他们全部灭口。
“我们吃的不是人肉，是抢来的粮食。”六叔公老泪纵横，“但为了掩饰罪行，才编出了吃人的谣言。”
！六、讨债
真相大白的那一刻，村里突然阴风大作。
三十七个半透明的黑影出现在村子上空，他们的喉咙处不再有窟窿，而是变成了正常的模样。
领头的黑影飘到六叔公面前，声音冰冷：
“六十年的冤屈，今日该清了。”
原来，它们化作饿鬼，不是为了报复吃人之仇，而是为了讨还被抢的粮食！
“你们抢走的，是我们张家全村人过冬的粮食。”黑影的声音悲愤，“就因为你们的贪婪，我们三十七口活活饿死！”
六叔公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我们愿意赔偿，愿意赔偿！”
黑影冷笑：“拿什么赔？我们的命吗？”
就在这时，得怪病的村民们突然哀嚎着冲出家门。他们扑向黑影，疯狂地磕头求饶。
七、血债
领头的黑影——张大年，说出了最后的条件：
“我们要的不是赔偿，是真相。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李家村的人是一群强盗和杀人犯！”
六叔公面露难色。这样的真相一旦公开，李家村将永远抬不起头。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一个得病的村民突然暴毙。死状凄惨——肚子撑得滚圆，嘴里还塞着没咽下去的血米饭。
“每过一刻钟，就死一个人。”张大年的声音冰冷，“直到你们做出选择。”
村民们慌了，纷纷跪下来求六叔公。
“说吧，六叔公！”
“我们都快死了，还要什么脸面！”
在众人的压力下，六叔公终于妥协。他当着全村人的面，说出了六十年前的真相。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得病的村民们突然停止了哀嚎。他们手臂上的溃烂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天空中的黑影渐渐变得透明。
八、解脱
在六叔公的主持下，村民们为张氏族人重修了坟墓，立了石碑。
葬礼那天，邻村张家的后代也来了——原来他们一直以为祖先是逃荒时走散的。
真相大白，两个村的恩怨终于化解。
当晚，我梦见张大年。他穿着整洁的衣服，面带微笑：
“谢谢你还我们清白。从今往后，李家村和张家的恩怨，一笔勾销。”
醒来时，我发现枕边放着一把稻谷，颗粒饱满，金黄灿烂。
村里的怪病彻底消失了，乱葬岗也不再渗出可怕的血米饭。
九、新生
回城前，我去给张氏族人上坟。
坟前摆着两村村民共同献上的祭品，不再是血米饭，而是正常的三牲五果。
起风时，我仿佛听见了欣慰的叹息。
也许，饿鬼道的真正含义，不是永远吃不饱的痛苦，而是永远得不到昭雪的冤屈。
回城后，我把这段经历写进了论文。导师说，这是他所知的最完整的饿鬼民俗案例。
更让我惊讶的是，今年村里迎来了六十年来最大的丰收。金黄的稻浪滚滚，像是张氏族人在另一个世界的祝福。
昨夜，我梦见三十七个衣着整洁的人，他们围坐在丰盛的宴席前，终于吃上了一顿饱饭。
醒来时，嘴角还带着笑意。
有些债，迟早要还；有些真相，永不埋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