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东头有座百年老宅,常年铁锁把门。ez晓说网 哽薪嶵全村里老人说,那宅子每到深夜就会亮起一盏灯笼,在院里来回移动,像是有人在巡夜。
我太爷爷曾是那宅子的最后一位主人,民国时期有名的灯笼匠人。他扎的灯笼不但精美绝伦,更神奇的是永不熄灭。可他在三十五岁那年,突然封刀罢艺,烧了所有工具,从此再不做灯。
没人知道为什么。
一
故事得从一盏灯笼讲起。
那灯笼是我太爷爷的得意之作,唤作长明灯。灯架用的是百年紫竹,灯罩是他特制的油纸,上用朱砂绘着百鬼夜行图。据说这盏灯能通阴阳,照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民国二十五年,省城来了个洋人传教士,说是要研究民间工艺,专程来拜访我太爷爷。两人在书房谈至深夜,临走,传教士看上了那盏长明灯,想出天价购买,我太爷爷断然拒绝。
此灯镇宅,离不得院。他这样解释。
传教士遗憾离去,没过几天,却派人送来一盒西洋灯油,说是能燃百日不灭。
我太爷爷试了一次,果然,灯光明亮持久,还能照出奇异的光晕。自那以后,他便把长明灯收进了密室。
村里人都说,灯笼匠用了那灯油后,手艺更显神通。尤其是那盏长明灯,夜里能照出三尺青光,连鬼怪都要退避三舍。
可渐渐地,有人发现不对劲。
先是邻居说,总听见我太爷爷半夜在院里与人说话,走近了却只见他独自提着灯笼踱步。
接着,给他送饭的侄女说,太爷爷的书房里总飘着一股怪味,像是香料混合着腐臭,而且常在墙角发现细小的爪印。
最怪的是,村民发现老宅四周的树木开始枯萎,树皮上出现诡异的黑色纹路。
而这一切,我太爷爷自己似乎毫无察觉。
他变得越来越古怪,除了必要的出门,整日把自己关在老宅里。偶尔有人听见他对着密室方向低声细语,神情敬畏,仿佛在对待一位神明。
直到那年冬至,镇上举办灯会。
二
那晚展示的是长明灯。
灯会上,千百盏花灯争奇斗艳,可我太爷爷的长明灯一出,顿时黯然失色。那灯悬在中央,青光幽幽,灯上的百鬼图像是活了过来,在灯罩上缓缓游走。
观灯的人群啧啧称奇,可我太爷爷却面色凝重。
展示到一半,本该稳稳悬挂的长明灯突然剧烈摇晃,灯中的火焰变成诡异的绿色。
台下哗然。
镇长在台下急得跺脚,却见我太爷爷浑然不觉,死死盯着那灯,嘴唇翕动,仿佛在念咒语。
就在长明灯即将坠落的瞬间,会场所有的灯笼突然齐齐熄灭。
黑暗中,只听见灯罩碎裂的声响,和我太爷爷一声凄厉的惨叫。
等灯光再亮起时,他已倒在地上,双手满是燎泡,脸上还有细密的抓痕。而他的怀里,紧紧抱着那盏本该收在密室里的长明灯。
更诡异的是,那长明灯完好无损,灯罩上的百鬼图却变成了喜庆的祥云纹。
郎中来看过,只说伤势古怪,不像普通烫伤,倒像是被什么极寒的东西冻伤了皮肉。好在救治及时,性命无碍。
但我太爷爷醒来后,像是变了个人。
他砸了所有灯笼,烧了工具,对着天空嘶吼:我不做灯了!再也不做了!
家人再三询问,他才颤抖着说出那晚的真相。
熄灯的那一刻,他感觉有人抓住了他的手,强迫他护住灯笼。而黑暗中,他看见灯影里浮现出一个老妇的身影,正对着他微笑。
那不是光影幻象他反复说着这句话,眼神恐惧。
三
我太爷爷离开灯艺行当后,搬出了老宅,另建新居,再未碰过灯笼。
那盏长明灯被他封在铁箱中,埋在老宅的后院里。
多年后,我因家族档案整理,无意中在老宅的地下室发现了那个铁箱。长明灯依然完好,紫竹灯架乌黑发亮,只是灯罩上的祥云纹中,隐隐透出原本的百鬼轮廓。
箱子里还有一本泛黄的笔记,是我太爷爷的笔迹。
传教士送的哪里是什么西洋灯油,分明是掺了尸油的邪物。那长明灯也不是普通灯笼,而是用百年坟场紫竹所制,附着一位枉死妇人的魂魄。
自用了那灯油,我夜夜梦见一个白发老妇,她坐在灯下,一遍遍地缝补衣物。她说她叫阿阮,是前朝冤死的绣娘,要借我的灯笼寻找仇人。
我控制不了自己了。每次点灯,都能感觉她在操纵我的双手,用我的技艺完成她的心愿。外人越是夸赞,她占据得就越深。
村民发现的那些树纹,是她的怨气,据说是用冤死者的血泪浸染的,所以她附身的灯笼又叫回魂灯
冬至那晚,她想彻底占据我的身子,在灯会上假借展示真身。幸好我早有防备,暗中换了灯油,又及时熄了灯。
笔记的最后一页,字迹潦草:
她还没走,只是暂时被困在了灯笼里。后人切记,此灯永不得现世,否则必遭横祸!
我看得脊背发凉,正想将灯笼重新封存,却听见地下室深处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回头,只见墙壁上的影子里,一个老妇的身影缓缓浮现,手中似乎拿着针线。
那轮廓,竟与我逝去的祖母有几分相似。
四
我吓得魂飞魄散,一把将灯笼塞回铁箱,慌忙锁好。
可那老妇的身影,却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当晚,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我坐在一盏油灯前,那个叫阿阮的老妇站在我身后,一针一线地绣着帕子。
你太爷爷负了我,她的声音慈祥中带着哀伤,他说要帮我沉冤得雪,却把我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土里。
我想挣脱,却动弹不得。
你是林家的血脉,天生就有一双巧手。她俯身在我耳边低语,帮我一个忙,我就放过你。
她告诉我,百年前,她本是江南有名的绣娘,却因拒绝为知府绣制违禁图案,被陷害致死。那知府将她最心爱的绣绷作为陪葬,却又在她死后不久,命人挖出她的坟墓,将绣绷取出,用她的头发和鲜血炼制了特殊的,说是要让她的魂魄永世不得超生。
找到我的尸骨,好生安葬,让我入土为安。阿阮的眼中流下血泪,那盏灯笼和灯油,必须用桃木火烧毁,否则还会有下一个受害者。
醒来时,枕边放着一方绣帕,上面绣着半幅鸳鸯戏水图。
五
我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帮她。
根据她梦中的指引,我在老宅的枯井中找到了她的尸骨。井底除了白骨,还有一个绣花匣子,里面装着完整的刺绣工具和一封血书。
民女阿阮,枉死于此。若得重见天日,必报此仇。
我小心翼翼地将尸骨收敛,重新安葬在家族的墓园里。
至于那盏长明灯和剩余的灯油,我在院中架起桃木,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火焰升腾时,我仿佛听见一声解脱的叹息,随后是若有若无的桂花香——那是阿阮生前最爱的味道。
自此,我再也没有梦见过那个老妇。
六
我以为事情到此为止了。
直到半年后,市里组织非遗普查,点名要寻找失传的回魂灯制作工艺。
作为林家后人,我受邀参与这项工作。
整理老档案时,我意外发现了一张泛黄的照片,是百年前一位绣娘与一位灯笼匠的合影。照片背面用毛笔写着:林守拙与阿阮,永结同心。
我心中一震,林守拙正是我太爷爷的名字!
而照片中的绣娘,分明就是我梦中见过的阿阮。
更让我震惊的是,在另一份档案中记载,那位传教士后来成为着名的东方文化收藏家,尤其痴迷于收集各种与回魂灯相关的文物。而他最终的死因,是在自己的收藏室中被绣线勒毙,现场找不到任何凶手的痕迹。
档案中还夹着一篇传教士生前写的文章,题为《论中国灯笼工艺与招魂术的关系》。文中提到,这种灯笼最早是一种招魂法器,匠人通过特定的材料和工艺,可以与亡灵达成契约。
文章的最后一段被血迹污损,只能辨认出几个字:灯通幽冥,油引亡魂,以活人之手,完死者之愿
七
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如果阿阮已经安息,为什么这些谜团依然纠缠不清?
那天晚上,我又做了一个梦。
这次,我梦见了太爷爷林守拙。他站在老宅的院子里,手提灯笼,背对着我。
孩子,你被骗了。他缓缓转身,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悲伤,那根本不是阿阮。
太爷爷告诉我,百年前确实有一位叫阿阮的绣娘,但她并非冤死,而是在送绣品途中意外落水身亡。
真正有怨气的,是另一个灵魂——阿阮的双生妹妹,阿萦。
阿萦天生残疾,不能刺绣,却对姐姐的才华嫉妒入骨。阿阮死后,阿萦因愧疚而疯癫,用自己的血在姐姐的绣绷上写下诅咒,随后上吊自尽。
那盏灯笼确实被施过咒,太爷爷说,但用的不是阿阮的魂魄,而是阿萦的怨气。她用自己魂魄为代价,将自己永远封印在灯笼里,寻找合适的宿主,完成姐姐未完成的绣品。
传教士也不是偶然出现的,他是阿萦的后人,一直想方设法要释放先祖的魂魄。那灯油,是他用特殊方法炼制的,能削弱宿主的心智,让灯笼里的怨灵更容易附身。
我听得毛骨悚然:所以,我见到的那个老妇
不是阿阮,是阿萦。太爷爷长叹一声,你重新安葬的,也是阿萦的尸骨。她骗你解开了部分封印,虽然灯笼被毁,但她的怨灵已经获得了自由。
那她现在
太爷爷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指向院墙。
我顺着望去,只见月光下的墙壁上,两个相似的身影并肩而立——那个传教士!他正微笑着朝我招手,而他的身旁,站着那个老妇。
不,应该叫她阿萦。
她缓缓转过头,对我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八
我惊醒过来,浑身冷汗。
窗外月光如水,院中树影婆娑。
我起身喝水,却在经过窗边时,猛地停住了脚步。
院子的石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盏灯笼——那盏本该已被烧毁的长明灯!
灯笼旁,一个老妇正在飞针走线,很快就绣完了一方帕子。正是我梦中见过的鸳鸯戏水图,这次却是完整的。
多谢你,让我完成了姐姐的遗作。她轻声道,作为回报,我会用你的手,传承林家的灯笼技艺。
她举起灯笼,灯光突然大盛。
在耀眼的光芒中,我看见自己的双手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熟练地削着竹篾,糊着灯纸
最后一针落下时,灯笼终于完成了。那是一盏我从未见过的精美花灯,灯罩上绣着完整的百鬼夜行图,图中的鬼怪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破纸而出。
阿萦的身影在灯光中渐渐消散,只留下一句话在夜风中飘荡:
回魂灯,就当是送给林家的谢礼吧
我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那里还残留着制作灯笼的触感。而桌上的那盏新灯,正散发着柔和而诡异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