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后的蚩尤洞里，供着一面千年铜鼓，鼓身刻着古老的符咒。村里老人说，这鼓是蚩尤战败后，其部族南迁时留下的圣物，每逢月晦之夜，鼓会自鸣，声如雷霆。
我十岁那年，和玩伴打赌，谁敢在月晦夜摸那铜鼓，就能赢得所有的陀螺。我溜进洞中，伸手触鼓的刹那，仿佛听见千军万马的嘶吼，看见一个三头六臂的巨大身影在火光中舞动。
我吓得连滚带爬跑回家，高烧七日。病愈后，我对那夜的记忆模糊不清，只记得鼓面上那些符咒仿佛活了过来，在眼前旋转。
二十年后，我成了民俗学博士，为了研究苗族古歌，再次回到故乡。
一
村里老人听说我要研究铜鼓，纷纷劝阻。
那鼓动不得，九十八岁的龙阿婆摇着蒲扇说，里面镇着蚩尤大将军的怨气。
不是说蚩尤是苗族的祖先吗？为什么会有怨气？
龙阿婆叹气：说来话长。蚩尤战败后，他的八十一个兄弟化作八十一道怨气，附在八十一面铜鼓上。咱们村这面，镇着的是他最勇猛的三弟——蚩岩的魂魄。
那铜鼓为什么会自鸣？
每逢月晦，阴气最盛，蚩岩的魂魄就会苏醒，想要破鼓而出，重聚蚩尤部众。
我心中一动，想起儿时的遭遇，决定进洞一探究竟。
二
蚩尤洞内阴冷潮湿，那面铜鼓静静地立在洞中央，鼓身布满绿锈，但那些符咒依然清晰可见。
我仔细勘察，发现鼓面上有一处特别光滑，像是经常被人抚摸。更奇怪的是，鼓身底部刻着一行小字：鼓在魂在，鼓破魂归。
我在鼓旁的祭坛下发现了一本牛皮笔记，是历代守鼓人的记录。最后一任守鼓人是我太爷爷，他在笔记中写道：
民国二十二年，有省城来的教授欲重金购鼓，称要研究蚩尤文化。吾拒之，彼赠新式鼓槌，言可使鼓声更洪亮。
笔记到此中断，后面被撕去了几页。
当晚，我在老宅研究这本笔记，忽然听见后山传来震耳欲聋的鼓声。推开窗，只见蚩尤洞方向火光冲天，似有千军万马在厮杀。
三
第二天，我去县档案馆查阅资料，找到了关于那面铜鼓的记载：
蚩尤铜鼓，传为蚩尤部族圣物，鼓身刻有上古符咒。民国二十三年，守鼓人李大山（我太爷爷）突然疯癫，自称蚩岩附体，欲毁铜鼓，被村民制止。后携鼓隐居山林，不知所踪。
在另一本地方志中，我发现了更详细的记录：
据传李大山使用新式鼓槌后，性情大变，常于月晦之夜击鼓狂舞，称在召唤蚩尤部众。其疯癫前曾言：此非鼓槌，乃蚩尤之骨所制，欲借鼓声重临人间。
所以太爷爷的疯癫与那新式鼓槌有关？
我决定找当年那位教授的后人打听情况。
四
几经周折，我找到了那位教授的儿子，如今已是耄耋老人。
父亲终生都在研究蚩尤文化，老人回忆道，他相信蚩尤不是恶魔，而是被历史妖魔化的英雄。那对鼓槌，是用考古发现的疑似蚩尤遗骨制成的。
遗骨？
老人点头：父亲在蚩尤古战场发现了一具异于常人的骸骨，有三头六臂的痕迹。他相信那就是蚩尤的真身。
那为什么要送我太爷爷鼓槌？
父亲想验证一个传说——用蚩尤遗骨制成的鼓槌敲击蚩尤铜鼓，可以唤醒蚩尤部众的英灵。
我听得毛骨悚然。如果传说是真的，那面铜鼓里镇着的，恐怕不止是蚩岩的魂魄。
五
我带着这个发现回到蚩尤洞，在月光下仔细观察那面铜鼓。这一次，我注意到鼓身内壁刻满了细小的文字，是一种失传的苗文。
借着手电光，我勉强辨认出部分内容：
蚩尤八十兄弟，非魔非神，乃九黎之英魂。黄帝立约，镇其魂于铜鼓，待天时到来，重归天地。
所以铜鼓不是镇压，而是守护？
当晚，我梦见一个三头六臂的巨人，他站在一片古战场上，声音如雷：
吾非恶魔，乃兵主蚩尤。黄帝镇我兄弟魂魄，非为惩罚，是为等待。
等待什么？我在梦中问。
等待有缘人，以真心击鼓，解我兄弟千年之困。
六
醒来后，我再次进入蚩尤洞，用太爷爷留下的传统鼓槌，按照苗族古歌中的节奏，轻轻敲击铜鼓。
鼓声响起时，洞中突然亮起幽幽青光。鼓身上的符咒一个个亮起，最后汇聚成一个个威武的身影——正是蚩尤和他的八十兄弟。
谢谢你，蚩尤的声音在洞中回荡，千年等待，终得解脱。
原来，黄帝当年并非要永远镇压蚩尤部众，而是给他们一个重入轮回的机会。但需要后世有人真心为他们击鼓超度，而非恐惧或利用他们的力量。
太爷爷当年被蚩尤遗骨制成的鼓槌迷惑，差点释放了未净化的怨气。幸好他及时醒悟，带着铜鼓隐居，避免了灾祸。
七
就在蚩尤兄弟的身影即将消散时，洞外突然冲进一个人影——正是当年那位教授的儿子！
不！你们不能走！他举着一对森白的鼓槌，我花了毕生心血，就是要重现蚩尤部众的荣光！
他用力敲击铜鼓，鼓声邪异刺耳。原本平静的蚩尤兄弟突然发出痛苦的嘶吼，身影开始扭曲。
住手！我冲上前去，你这样会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那正好！老人疯狂地笑着，我要让他们成为我的奴仆！
八
在争夺中，那对白骨鼓槌突然爆裂，碎片划破了老人的手臂。他的血滴在铜鼓上，鼓面立刻浮现出黑色的纹路。
以血唤魔，以魂饲鬼老人念着咒语，伤口流出的血越来越多。
铜鼓开始剧烈震动，蚩尤兄弟的身影变得狰狞可怖。洞中阴风大作，飞沙走石。
危急关头，我想起太爷爷笔记中被撕去的那几页。凭着儿时模糊的记忆，我念出了一段古老的咒语：
兵主蚩尤，九黎之魂，以鼓为凭，以心为引，归去来兮，重入轮回！
咒语念完，铜鼓突然安静下来。蚩尤的身影重新变得庄严，他对我和老人摇了摇头：
执念成魔，何必呢？
九
老人瘫倒在地，失声痛哭：我一生追寻先祖的荣耀，错了吗？
蚩尤叹息：荣耀不在征服，而在守护。我兄弟八十人，为护九黎子民而战，虽死犹荣。而今千年已过，何必执着？
他转向我：年轻人，谢谢你。这面铜鼓的使命已完成，就让它随我们去吧。
铜鼓渐渐化作点点金光，蚩尤兄弟的身影也随之消散。最后，洞中只余那对断裂的传统鼓槌。
老人幡然醒悟，将父亲的研究资料全部捐给了博物馆。他说，要让世人了解真实的蚩尤，不是恶魔，而是守护九黎的英雄。
如今，蚩尤洞依然在那里，但不再有鼓声传出。而是在每年重阳，会有苗族儿女前来祭拜，纪念这位远古的英雄。
而我知道，有些守护，即使跨越千年，也不会被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