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北有一口古井，井口被一块巨石封着，石头上刻着看不懂的符文。看书君 埂歆醉快奶奶说，那口井里住着一位“井娘娘”，每逢月圆之夜，井底会传来女人的哭声。
我七岁那年，和玩伴打赌，偷偷撬开石头缝隙往井里看。井水幽深，倒映着天上的月亮，忽然水面泛起涟漪，一张苍白的面孔缓缓浮起，对我微微一笑。
我吓得大病一场，从此再也不敢靠近那口井。
多年后，我成了民俗学研究生，为了毕业论文，再次回到故乡，探访那口古井的秘密。
一
奶奶听说我要调查古井，脸色骤变：“那口井邪门得很，你千万别动那石头！”
我软磨硬泡，她才叹气道：“那井里困着的，是咱们王家祖上的一位新娘，名叫王秀娘。光绪二十三年，她本该出嫁，却在婚礼前夜投井自尽。”
“为什么？”我追问。
奶奶摇头：“没人知道。只听说她死后不久，村里接连有年轻男子在月圆之夜失踪，找到时都穿着新郎的服饰，溺死在井边的小河里。村里请来道士，说是秀娘怨气不散，成了井鬼，要找新郎陪葬。道士用符石封了井，才平息了祸事。”
我翻阅族谱，果然找到了王秀娘的记录：生于光绪六年，殁于光绪二十三年，年仅十七岁。备注只有两个字：冤死。
二
我找到村里最年长的九叔公，他已经九十三岁，记忆却异常清晰。
“秀娘啊，是个苦命人。”九叔公浑浊的眼睛望着远方，“她许给了邻村李家的独子李继宗，两人青梅竹马，感情很好。可就在婚期前一个月，李继宗突然悔婚，娶了城里富商之女。”
“为什么？”
九叔公压低声音：“听说李继宗进省城赶考，被那富商小姐看中，许以重金和前程。他回来就退了秀娘的婚约。”
“那秀娘是为此投井？”
九叔公却摇头：“事情没那么简单。秀娘投井那天，穿着自己缝制的大红嫁衣，头上还盖着红盖头。更怪的是，她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剪刀。”
“剪刀？”
“对，一把沾血的剪刀。”
三
在村档案室尘封的柜子里，我找到了一本光绪年间的地方志，上面竟然记载了这起事件：
“光绪二十三年七月初七，王姓女投井身亡。此前三日，邻村李继宗新婚之夜暴毙，胸口有剪刀伤。官府疑为王姓女所为，然其已死，案结。”
我心中一震，原来秀娘不是单纯的受害者，她可能在死前杀了负心人。
当晚，我梦见一个穿着大红嫁衣的女子，盖着红盖头，站在井边向我招手。我想走近，她却突然掀开盖头——下面没有脸，只有一片空白。
“我没有杀他，”她声音凄楚，“我那么爱他，怎么会杀他”
我惊醒，冷汗浸透了睡衣。
四
我决定开井一探究竟。村里人听说后纷纷阻拦，说会招来灾祸。但我以学术研究为由，最终说服了村委会。
移开巨石那天，几乎全村人都来了。井口黑洞洞的，散发出一股陈腐的气息。
我系着安全绳缓缓下降，井壁湿滑，长满青苔。下到一半时，我突然摸到井壁上有刻痕。用手电一照，竟是密密麻麻的字迹：
“继宗负我，与他人成婚。我心如刀割，但不会伤他分毫。只愿来世，不再相见。”
字迹娟秀，应该出自秀娘之手。
这与地方志记载相矛盾。如果秀娘没有杀李继宗，那凶手是谁？
五
下到井底，我在淤泥中发现了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打开后，里面是一封封已经泛黄的信件。
这些是李继宗写给秀娘的情书，时间从他们定亲到他去世前。最后一封信的日期是他成婚前三天：
“秀娘爱鉴：吾被迫与陈氏成婚，实非所愿。家父欠陈家巨债，唯此可偿。然吾心属汝，天地可鉴。三日后子时，井边相会，共商私奔之策。勿负此约。”
所以李继宗并非负心，而是被迫娶富商之女，并计划与秀娘私奔。
那为何他会在新婚之夜死亡？秀娘又为何投井？
六
我继续在井底搜寻，又发现了一个用油布包裹的物件。打开后，竟是一件精美的大红嫁衣，保存完好，衣襟上有一片深色的污渍，似是血迹。
嫁衣内侧绣着一行小字：“生死相依，永不分离。”
最让我震惊的是，我在嫁衣袖袋里找到了一枚怀表，表盖内刻着“ljc”——李继宗的名字缩写。表链上缠着一缕青丝，应是秀娘的头发。
这一切证据表明，两人确实曾计划私奔。那么李继宗的死，必有隐情。
当晚，我带着这些物品回到老宅研究。深夜，忽然听见院子里有脚步声，透过窗户，我看见一个穿着新郎服饰的男子在院中徘徊，胸前一片血红。
七
我鼓起勇气走出房门，那男子却已不见踪影，只留下一地水渍，腥臭难闻。
第二天，我走访了李继宗家族的后人。他们起初不愿多谈，直到我出示了那枚怀表，李家一位老者才长叹一声，道出了真相：
“继宗叔公确实是被迫成婚。新婚当晚，他准备趁宾客散去后与秀娘私奔。谁知陈家小姐早有察觉，派人暗中监视。继宗叔公刚出房门，就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
“凶手是谁？”
“是陈家小姐的贴身丫鬟，受命行事。陈家为了掩盖真相，伪造了现场，把凶器——一把剪刀塞到了闻讯赶来的秀娘手中，诬陷她是凶手。”
老者老泪纵横：“秀娘百口莫辩，绝望之下，穿着为自己婚礼准备的嫁衣投井自尽。临死前，她发誓要所有负心人付出代价。”
八
所以那些溺死的年轻男子，并非秀娘所害，而是陈家人为了制造秀娘化为厉鬼害人的假象，暗中下的毒手？目的是让秀娘永背恶名，无人再追究真相？
我带着这个推论回到井边，想要祭奠秀娘。月光下，井口泛着幽幽白光。
我烧了纸钱，轻声道：“秀娘奶奶，真相大白了，你可以安息了。”
井水突然咕嘟咕嘟冒起泡来，一个穿着大红嫁衣的女子缓缓从井中升起。这次，她有了一张清秀的脸，眼中含泪。
“谢谢你，”她声音空灵，“百年来，你是第一个为我查明真相的人。”
她告诉我，她因含冤而死，魂魄被困井中，无法超生。只有真相大白，她才能解脱。
九
秀娘的魂魄渐渐变得透明，在即将消失的那一刻，井中又升起另一个模糊的身影——是李继宗。
两人执手相看，泪眼婆娑。
“我等了你一百年。”秀娘轻声道。
“我一直在井边徘徊，等你一起走。”李继宗回应。
月光下，两个魂魄相拥，随后化作点点光芒，消散在夜空中。
第二天，我将全部证据和研究成果交给了地方文史馆，为王秀娘正名。村里人为她立了牌位，与李继宗合葬。
那口古井不再封闭，井水变得清澈甘甜。村里人说，喝了这井水的情侣，都会白头偕老。
我的毕业论文《一桩晚清婚恋悲剧的民俗学考察》获得了优秀评价。但更让我欣慰的是，终于让一段被歪曲百年的爱情故事，回归了本来面目。
——穿着大红嫁衣的秀娘和一身新郎服饰的继宗，在月光下拜堂成亲。这一次，没有悲剧，没有分离，只有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圆满。
醒来时，我发现枕边放着一对小小的红色剪纸，是双喜字的图案，精美绝伦。
我知道，这是他们的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