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人新娘
1998年秋天,北方大山深处的苦水村,发生了一件轰动方圆百里的事——宋家要给死去的独子宋二狗配冥婚。
宋二狗是七天前死的,二十五岁生日那天,在镇上喝酒回来,失足掉进山涧。找到时人已经泡得发白,脖子摔断了,脑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着。宋家是村里首富,宋老汉哭晕过去三次,最后咬牙说:“我儿不能孤零零走,得给他找个伴儿。”
他们盯上了同村的李静。李静二十岁,模样清秀,但家里穷——爹瘫在床上,娘眼睛半瞎,下面还有两个弟弟要读书。宋家托媒人递话:只要李静答应配冥婚,宋家出钱给她爹治病,供她弟弟上学,再给她家盖三间新房。
李静爹娘跪在地上求她。李静哭了三天,最后还是点了头。
冥婚定在宋二狗头七那晚。仪式诡异得很——没有吹打,没有鞭炮,只有一顶纸扎的花轿,四个纸人抬着。李静穿的不是红嫁衣,是一身素白麻衣,头上盖着白盖头,手里捧着一张宋二狗的照片。
照片是宋二狗生前拍的,二十五岁生日当天,在镇上照相馆照的。照片里的宋二狗笑得很僵硬,眼睛直勾勾盯着镜头,脖子上系着条红围巾——后来下葬时,那条红围巾还缠在他断了的脖子上。
拜堂是在宋家堂屋,正中摆着宋二狗的灵位和棺材。棺材盖没钉死,留着一条缝。司仪是个外乡请来的老道,穿一身破旧道袍,嘴里念念有词。
“一拜天地——”
李静对着空荡荡的堂屋拜了拜。纸扎的新郎站在她旁边,脸上画着诡异的笑容。
“二拜高堂——”
宋老汉和宋婆子坐在太师椅上,老泪纵横。
“夫妻对拜——”
李静和纸人相对而拜。拜下去的瞬间,棺材里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在里面敲了一下。
全场死寂。老道脸色一变,赶紧喊:“礼成!送入洞房!”
二、头七夜访
所谓的“洞房”,是宋家西厢房。房间布置得怪模怪样——床是新的,铺着大红被褥,可墙上贴满了黄符,窗上挂着铜镜,门楣上还悬着一把桃木剑。
宋婆子拉着李静的手,泪眼婆娑:“静啊,今晚你就住这儿。二狗要是回来你别怕,他是你男人,不会害你。”
李静浑身发冷,但还是点了点头。
折腾了一天,她累极了,和衣倒在床上就睡。睡到半夜,突然被冻醒了——不是普通的冷,是那种渗进骨头缝的阴冷,带着一股土腥味和淡淡的腐臭。
她睁开眼,发现被子掉在了地上。正要起身去捡,脚踝突然被一双手抓住了。
那手冰冷刺骨,像腊月的冰块,指甲又长又尖,深深抠进她的肉里。
李静尖叫一声,猛地坐起。
床沿上,坐着个男人。
月光从窗户照进来,朦朦胧胧的。男人背对着光,看不清脸,只能看出个子挺高,穿着身老式的中山装,脖子上好像围着什么,黑乎乎的一圈。
“你你是谁?”李静声音抖得厉害。
男人慢慢转过头。
李静看清了他的脸——很年轻,但苍白得像纸,嘴唇发紫,眼睛是两个黑洞,深不见底。最诡异的是他的脖子,以一个不正常的角度歪着,脖子上缠着条红围巾,正是照片里宋二狗戴的那条。
“我是你男人啊,”男人开口了,声音沙哑,像破风箱,“宋二狗。”
李静脑子里“嗡”的一声,看向墙上挂着的宋二狗遗像——照片里的人,和眼前这个男人,一模一样。
她尖叫一声,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三、床单血迹
第二天李静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屋里一切如常——黄符还在墙上,铜镜还在窗上,桃木剑还在门楣上。
可李静浑身酸痛,像被人打了一顿。她掀开被子,愣住了——
床单上,有一片暗红色的血迹,已经干了,硬邦邦的。
更怪的是,她的脚踝上,有一圈青黑色的指印,深深嵌进肉里,像被什么冰冷的东西抓过。
李静疯了似的冲出房间。宋婆子正在院里喂鸡,见她出来,赶紧迎上来:“静啊,醒啦?昨晚睡得还好吗?”
“昨晚有人进我房间!”李静声音尖利,“是个男人!他说他是宋二狗!”
宋婆子脸色变了变,但很快恢复平静:“傻孩子,做噩梦了吧?二狗都走了,怎么可能回来?”
“那这怎么解释?”李静撩起裤脚,露出脚踝上的指印。
宋婆子盯着指印看了很久,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好好啊二狗真的回来了他真的认你这个媳妇了”
她拉着李静的手,压低了声音:“静啊,这是好事。二狗喜欢你,才会回来找你。你好好伺候他,咱们宋家不会亏待你。”
李静浑身发冷。她想逃,可想起家里的爹娘弟弟,想起宋家许诺的那些好处,脚步又僵住了。
那天之后,怪事就开始了。
四、鬼胎疑云
先是李静开始嗜睡,整天昏昏沉沉,吃什么吐什么。宋婆子请来村里的赤脚医生,医生号了脉,脸色古怪:“这脉象像是喜脉,可又不太对劲”
“怎么不对劲?”宋婆子急切地问。
医生摇头:“说不清。要不你们去镇上医院查查?”
宋家真带李静去了镇上医院。b超做完,医生也懵了——子宫里确实有孕囊,可才一个多月,孕囊却大得不正常,而且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不是胎心那种规律的搏动,是诡异的、不规则的蠕动。
更怪的是,李静的肚子长得飞快。才四个月,就像别人六七个月那么大,而且肚皮发青,上面浮现出奇怪的纹路,像是什么符咒。
村里开始传闲话了。
“听说了吗?宋家那冥婚媳妇怀上了!”
“怀上了?怀的谁的?宋二狗都死半年了!”
“谁说不是呢?要我说,怀的不是人胎,是鬼胎!”
这些话传到李静耳朵里,她吓坏了。夜里偷偷摸自己的肚子,能感觉到里面有东西在动,不是踢,是爬,像有很多只小手小脚在里面抓挠。
她想起头七那晚的事,想起宋二狗冰凉的手,想起床单上的血迹,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来:难道难道那晚真的
就在这时,肚子突然剧烈地疼起来。不是阵痛,是那种撕扯的疼,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李静疼得满地打滚,宋婆子赶紧叫人去请神婆。
五、灵道人现身
请来的不是普通神婆,是个干瘦的老道,自称“灵道人”。他看起来六十多岁,穿一身洗得发白的道袍,背个破布袋子,眼睛小而亮,看人时像针扎。
灵道人一进宋家门,脸色就变了。他盯着李静的肚子看了很久,又去看宋二狗的灵位,最后盯着宋老汉:“你们干了什么?”
宋老汉支支吾吾。灵道人猛地一拍桌子:“不说实话,谁都救不了你们!”
宋老汉这才说了实情。
原来,宋二狗从小就体弱多病,找多少郎中都说活不过二十五。十五岁那年,村里来了个游方道士,说能救宋二狗的命,但得跟他走。宋家病急乱投医,真让儿子跟道士走了。
这一走就是十年。二十五岁生日前,宋二狗突然回来了,人瘦得像鬼,但精神头很好。他说跟道士学了“续命术”,能活过二十五。可生日那天,他还是死了。
“他死前跟我说,”宋老汉老泪纵横,“说他其实没学会续命术,只偷学了‘转生术’。要想活,得在头七那晚,找个阴年阴月阴日生的女子配冥婚,借她的肚子转世。等孩子生下来,他就能借着孩子的身复活”
灵道人听完,冷笑:“你们知道这么干的后果吗?”
宋婆子跪下了:“道长,救救我儿吧!我们就这一个儿子啊!”
灵道人看着李静的肚子,长叹一声:“晚了。鬼胎已经成形,现在打掉,一尸两命;生下来,生下来的也不是人,是半人半鬼的怪物,而且宋二狗的魂会占了这个身子,到时候”
他没说下去,但所有人都听懂了。
六、符水落胎
灵道人说,现在只有一个办法:用“化胎符”把鬼胎化掉,再把宋二狗的魂从胎里逼出来,超度送走。但这么做风险极大,稍有不慎,李静也会没命。
“救救我”李静哭着求,“我不想生怪物”
灵道人看看她,又看看宋家人,最后点头:“我试试。”
他让准备三样东西:三年以上的公鸡血,坟头上的无根水,还有李静的一缕头发。
东西备齐,灵道人在宋家堂屋摆起法坛。正中是宋二狗的灵位,左右各点七盏油灯,地上用香灰画了个复杂的阵法。李静被安置在阵法中央,肚子露出来,上面已经青黑一片,能清楚看到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蠕动,顶起一个个小包。
灵道人开始念咒。他念得很快,声音忽高忽低,像很多人在同时说话。念着念着,屋里的灯突然全灭了,只有那十四盏油灯还亮着,火苗变成诡异的绿色。
李静的肚子开始剧烈起伏,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挣扎。她疼得惨叫,可嘴里被塞了布,叫不出声。
灵道人从布袋里掏出一张黄符,咬破手指用血在上面画了个图案,然后贴在宋二狗的灵位上。符一贴上去,灵位突然“咔嚓”一声裂了。
与此同时,李静的肚子猛地一鼓,肚皮上浮现出一张人脸——是宋二狗的脸,扭曲狰狞,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咒骂。
灵道人又掏出一张符,点燃,丢进一碗清水里。说来也怪,符纸在碗里烧,火是绿色的,烧完了,水变成了暗红色,像血,又像铁锈。
“喝了它!”灵道人把碗端到李静嘴边。
李静摇头,可宋婆子按住她,硬灌了下去。
符水一下肚,李静整个人痉挛起来。肚子里的东西疯狂蠕动,顶得肚皮一会儿凸起一会儿凹陷。最后,她下身突然涌出一大滩黑色液体,粘稠腥臭,里面混着许多白色的小颗粒,像未成形的骨头。
!黑色液体流了整整一夜。天亮时,李静的肚子瘪了下去,肚皮上的人脸也消失了。
灵道人累得瘫坐在地:“胎化了但宋二狗的魂还没散,还在屋子里。”
他指着西厢房:“那间房,三年内不能住人。三年后,我来做场法事,送他走。”
七、最后的诅咒
李静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才能下地。人瘦得脱了形,眼睛空洞无神,像个活死人。宋家倒是没食言,给她爹治了病,给她家盖了房,还给了笔钱。
可李静再也没笑过。
三个月后,宋家突然举家搬迁,谁也不知道去了哪儿。有人说去了南方,有人说出了国。李静也跟着走了,从此再没回过苦水村。
但故事还没完。
宋家搬走后,那栋房子就空了。村里没人敢靠近,都说夜里能听见西厢房有动静——像是什么东西在爬,在抓门,还有男人的哭声。
更邪门的是,每年宋二狗忌日那天,村里总会丢一只黑狗。狗找到时,都死在西厢房门口,脖子被拧断了,血被吸干了。
这样的事连续发生了三年。
第四年,灵道人真的回来了。他独自进了宋家老宅,在西厢房做了一夜法事。村里人听见里面叮叮当当响了一夜,还有凄厉的惨叫。
天亮时,灵道人出来了,脸色惨白,道袍破了好几处。他什么也没说,给了村长一包东西:“埋在西厢房地下三尺,永世不得挖开。”
村长照做了。从那以后,宋家老宅才真正清净了。
八、二十年回响
如今二十年过去了,宋家老宅早就塌了,只剩一片废墟。可村里老人还说,每逢阴雨天,废墟里还会传出哭声。有胆大的小孩去玩,回来说看见个穿中山装的男人在废墟里转悠,脖子歪着,系着红围巾。
李静后来怎样了,没人知道。有人说她改嫁了,有人说她疯了,进了精神病院,也有人说她早就死了。
但苦水村的人永远不会忘记1998年那个秋天,不会忘记那场诡异的冥婚,不会忘记李静青黑色的肚子,不会忘记灵道人那碗暗红色的符水。
而当年灵道人让埋在西厢房地下的那包东西,至今还在那里。
前年村里修路,路线正好经过宋家老宅废墟。施工队挖到西厢房位置时,挖出来一个陶罐,封得严严实实。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堆黑色灰烬,还有一小块未烧尽的红布——正是宋二狗那条红围巾的一角。
施工队长觉得晦气,想把陶罐扔了。可当天晚上,他就做了噩梦,梦见一个脖子歪着的男人掐他脖子,说:“别动我的东西”
第二天,队长乖乖把陶罐重新埋了回去,还在上面压了块石头。
从那以后,再没人敢动那片废墟。
而苦水村的冥婚习俗,也在那之后彻底绝迹了。再穷的人家,也不敢拿女儿配冥婚了。
老人们说,那是宋二狗用他的方式,给了后人一个警告:
有些禁忌,碰不得。
有些线,越过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而李静肚子里的那个鬼胎,真的完全化掉了吗?
没人知道。
只知道每到深夜,苦水村的风声里,似乎还夹杂着婴儿的啼哭,和男人的叹息。
一声,又一声。
永无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