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桃花坞有棵百年老桃树，年年花开似锦，却从不结果。村里老人说，这树成了精，只开花不结果是在等人。
等谁？没人知道。
直到那个外地来的画家，在桃树下支起画架，说要画下今年最后一树桃花。
他画了三天，第四天清晨，人们发现他昏倒在树下，画板上只剩一片血红，像是谁把整盒胭脂泼在了上面。
而老桃树的桃花，一夜之间全谢了。
一
画家醒来后，像是变了个人。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只反复念叨一个名字：“小桃”
村里人都说，他是被桃树精迷了心窍。
我奶奶是村里最年长的老人，她盯着画家看了很久，叹气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说六十年前，村里有个叫小桃的姑娘，最爱在桃树下唱歌。后来她爱上了一个外来写生的画家，可家里人不许，硬把她嫁给了邻村的地主。出嫁前一天，小桃在桃树上吊死了。
“那画家也再没回来。”奶奶望着老桃树，“小桃的魂就附在了这棵树上，年年开花，是在等她的心上人。”
我看着失魂落魄的画家，心里一动：“难道他是”
奶奶摇头：“六十年了，怎么可能还这么年轻？”
但怪事接连发生。
先是画家开始在墙上画画，画的全是一个穿红衣的姑娘在桃树下跳舞。接着，村里几个曾经欺负过小桃的老光棍，家里都出现了血手印。
最诡异的是，老桃树的树干上，慢慢浮现出一张人脸，依稀就是画中女子的模样。
二
画家的情况越来越糟。他开始在夜里跑到桃树下，对着空气说话。
“小桃，我回来了。”他抚摸着树干上的人脸，“这次我一定带你走。”
我偷偷跟着他，竟看见桃树下真有个红衣女子在翩翩起舞。月光下，她的脸美得惊心动魄。
“你不该回来的。”女子停下舞步，声音凄婉，“六十年了，我已经不是从前的小桃了。”
画家痴痴地看着她：“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
我正看得入神，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是奶奶。
“别打扰他们。”奶奶拉着我往回走，“这是他们最后的时间了。”
我忍不住问：“那画家到底是不是”
“是，也不是。”奶奶叹了口气，“肉身轮回，魂魄未变。小桃等的，从来都是那颗真心。”
第二天，画家不见了。
桃树下多了一幅完整的画：红衣女子在桃花雨中回眸浅笑，眼角却带着泪。
而老桃树，一夜之间结满了桃子，个个鲜红欲滴，像浸了血。
三
村里人都不敢摘那些桃子，说那是小桃的怨气所化。
只有村长的傻儿子阿福，偷摘了一个最大的桃子。当晚，他竟开口唱起了六十年前的山歌，嗓音清亮，字正腔圆。
“是小桃附身了！”村民们惊恐万分。
阿福，或者说小桃，找到我奶奶，泪流满面：“奶奶，救我”
她说自己被困在桃树里六十年，不是因为怨气，而是有人在树下埋了镇物，让她无法超生。
“是当年的村长。”小桃泣不成声，“他儿子想娶我，我不从，他就”
奶奶脸色凝重：“你可知道镇物是什么？”
小桃摇头：“只知是金属物件，埋在树根下三尺。
我们找来铁锹，悄悄在桃树下挖掘。果然，在三尺深的地方，挖出一个小铁盒。
盒里是一把生锈的剪刀，和一张泛黄的婚书——新郎的名字被血污覆盖，只依稀认出是个“福”字。
阿福看到婚书，突然发出凄厉的惨叫：“爹！你骗我！”
四
原来，现任村长的父亲，就是当年的村长。他为了帮傻儿子娶到小桃，不仅埋下镇物，还散布小桃与画家私奔的谣言。
小桃是被活埋在桃树下的！
“我每晚都能感觉到她的痛苦。”阿福，不，是老村长的魂魄在说话，“我后悔了六十年”
奶奶厉声道：“现在后悔有什么用？小桃被困六十年，画家轮回三世都在找她，这都是你造的孽！”
老村长的魂魄从阿福身上分离出来，跪在桃树下磕头：“小桃，我对不起你”
桃树突然剧烈摇晃，无数桃花飘落，在空中凝聚成小桃的身影。
“我不恨你了。”小桃轻声道，“放下吧。”
老村长的魂魄在桃花雨中渐渐消散。
阿福醒了过来，傻病居然好了。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跪在桃树下磕了三个响头。
但小桃的身影也开始变淡。
“等等！”我急忙问，“那画家在哪里？”
小桃凄然一笑：“他每一世都在找我，这一世就是那个画家。可惜，我们总是错过。”
她的目光望向村口：“他应该已经进入新的轮回了。”
五
我们为小桃办法事超度。法事进行到一半，一个浑身湿透的年轻人闯了进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请问”他怯生生地问，“这里是不是桃花坞？我好像迷路了。”
我愣住了——他和那个画家长得一模一样！
小桃的魂魄突然凝实，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你怎么”
年轻人看到小桃，也呆住了：“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原来，画家那晚在桃树下昏倒后，魂魄离体去寻找小桃的转世，肉身则顺着河水漂到了下游，被救起后失去了记忆。
“你每一世都来找我，”小桃泪如雨下，“这一世，终于赶上了。”
但就在他们即将相拥时，桃树突然裂开，一道金光从中射出。
“时辰已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小桃，你该去轮回了。”
小桃痛苦地摇头：“我不走！我等了六十年，好不容易”
“冥界有冥界的规矩。”那声音叹息，“你强留人间六十年，已是极限。”
年轻画家，不，是这一世的他，突然上前一步：“我愿用一半阳寿，换她一世相守。”
六
空中响起一声惊雷。
“痴儿！”那声音厉声道，“你可知这样做的后果？”
“我知道。”年轻人坚定地握住小桃的手，“没有她，长生也是折磨。”
小桃想要挣脱：“不！我不要你为我”
就在这时，奶奶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把桃木剑。
“桃仙，看在老身面上，成全他们吧。”奶奶对着桃树拜了三拜，“小桃为桃花坞守了六十年气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桃树中走出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妪，正是桃花坞的守护桃仙。
“罢了。”桃仙叹息，“念在小桃这些年来确实庇护一方，老身就破例一次。”
她用拐杖点了点年轻人：“你舍半寿换情缘，可悔？”
“不悔。”
又点了点小桃：“你弃轮回守人间，可怨？”
“不怨。”
桃仙点点头，拐杖一挥，小桃的魂魄化作一道红光，注入桃树中。
“以桃为身，以情为魂。你们有三年的时间。三年后，是去是留，再作决定。”
桃树迅速开花结果，果子落地，化作一个活生生的姑娘——正是小桃。
年轻人紧紧抱住了她。
七
三年过去了。
桃花坞的老桃树今年花开得特别早，粉云如霞。树下，小桃和她的画家支着画架，画板上的桃花娇艳欲滴。
他们的孩子在树下蹒跚学步，小手试图抓住飘落的花瓣。
“时间快到了。”小桃轻声说。
画家放下画笔，握住她的手：“你决定好了吗？”
不远处，桃仙和奶奶站在屋檐下，望着这一幕。
“值得吗？”桃仙问，“用千年修为换他们一世相守。”
奶奶微笑：“您不也做出了选择？”
桃仙的身影渐渐淡去：“告诉小桃，好好活着。桃花坞就交给她了。”
一阵春风吹过，老桃树的花瓣漫天飞舞。
小桃若有所感，回头望去，只见奶奶对她点了点头。
她握紧画家的手，看向在花雨中嬉笑的孩子。
桃花依旧笑春风，而今年的桃子，格外香甜。
也许所有的等待，都是为了在最好的时节，结出最甜的果实。
至于三年之后
谁又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