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官道,扬起细碎的尘土。
马车里,沈清辞闭着双眼,听着车轴单调的嘎吱声。的闲聊一字不落地钻进她耳朵——
“这京城的路就是不一样,比咱们临安府的平整多了!”
“那可不,天子脚下嘛。听说这次太后寿辰,各路的王侯都要来贺寿……”
“哎,你们说咱们这位大小姐,眼睛都看不见,老爷非要她来京城做什么?”
“嘘!小声点!听说是指婚……”
指婚?
沈清辞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淡的阴影,嘴角几不可察地抿了抿。
她确实看不见——至少在这个世界的人看来是这样。
三年前,投行精英林薇在连续熬了七十二个小时敲定一笔百亿并购案后,再睁眼就成了临安侯府那位体弱多病、十岁时意外失明的嫡女沈清辞。
起初她以为这是噩梦,直到她发现,这具身体虽然目不能视,听觉、嗅觉、触觉却敏锐得惊人。她能听出三丈外护卫呼吸的频率,能闻出三天前马车经过时路边野花的种类,能通过地面最细微的震动判断来者人数。
这哪儿是残疾?这分明是个人形雷达。
“小姐,前面就到永定门了。”贴身丫鬟翠珠小声提醒,语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京城可真热闹,奴婢听见好多叫卖声!”
沈清辞“嗯”了一声,伸手掀开车帘一角。
风灌进来,带着京城特有的气息——朱墙的漆味、御河的水汽、街市的油烟,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硫磺和金属混合的味道。
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这味道,她在母亲的遗物里闻到过。那个装着“玲珑心锁”的匣子,打开时就是这种气味。母亲生前是玄机阁最后一任阁主,一个神秘到连侯府下人都讳莫如深的女人。
马车缓缓通过城门。守城士兵查验文书时,沈清辞听见一个年轻的守卫压低声音对同伴说:“今儿已经是第三拨了,全是各地来贺寿的贵人。欸,你听说没,瑞王府上个月又换了批瓷器……”
“瑞王?就那位天天泡在千金阁的荒唐王爷?”
“可不是嘛,昨儿为了个歌姬,跟兵部尚书家的公子在千金阁门口差点打起来,最后还是圣上派人去劝开的……”
声音渐远。
沈清辞默默记下“瑞王”、“千金阁”这两个关键词。
入京第一天,情报自动送上门,kpi算是完成百分之二十。她自嘲地想,这职业病算是改不掉了。
临安侯府在京城的宅子位于西城,不算最显赫的地段,但胜在清净。沈清辞被翠珠扶着走下马车时,听见管家沈福在门口恭敬地说:“大小姐一路辛苦,老爷吩咐了,您先歇着,晚些时候他过来看您。”
“有劳福伯。”沈清辞微微颔首,声音轻柔,完全是标准的深闺弱女做派。
她被引到一处独立的小院。院子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最重要的是——安静。她能清晰地听见隔了两道墙外,几个婆子压低的议论:
“……真来了?眼睛都瞎了还能来贺寿?”
“听说太后点名要见的,当年她娘在宫里……”
“嘘!找死啊!那位的名字也敢提!”
沈清辞在翠珠的搀扶下走进厢房,门一关,隔断了所有杂音。
“小姐,您先歇着,奴婢去给您准备热水。”翠珠说完退了出去。
房门合上的瞬间,沈清辞一直微微佝偻的背脊缓缓挺直。她走到窗边,伸手准确无误地推开一扇窗。
风里那股硫磺金属味更浓了,而且……是移动的。
有人带着类似母亲遗物的东西,正在京城里活动。而且不止一处。
她指尖在窗棂上轻轻敲击,三长两短,停顿,再三短一长。
半盏茶后,一只灰扑扑的麻雀落在窗台,歪头看她。
沈清辞从袖中取出一粒极小的小米,喂给它,手指在麻雀腿上系着的空心竹管上摩挲了一下——竹管是温的,说明刚刚有人用过。
玄机阁的联络网还在运转。
她取出竹管里的纸条,指尖抚过纸上凹凸的盲文——那是母亲独创的暗码,这世上只有她能读懂。
“京中异动,星纹铁现。国师府,钦天监,千金阁。慎。”
纸条在她指尖化为齑粉。
星纹铁。又是这个词。母亲留下的手札里提到过,一种从天外陨石中提炼的奇异金属,能储存和放大某种特殊能量,是玄机阁历代研究的核心。母亲死后,所有关于星纹铁的研究记录都被销毁——至少沈清辞一直这么认为。
现在看来,有人重启了这项研究。
国师玄机子,那个深居简出、却连皇帝都要敬三分的道人。
千金阁。
沈清辞想起入城时听到的闲谈。瑞王,荒唐王爷,为了歌姬在千金阁与人争执。
太巧了。
她重新坐回床边,恢复那副柔弱无力的姿态,脑子里却飞速运转。
母亲死于十年前一场“意外”,尸体都没找到,只留下一把打不开的“玲珑心锁”和一堆语焉不详的手札。父亲对此讳莫如深,府里上下三缄其口。
这些年沈清辞一直在查,线索却总是断在京城。
现在太后寿辰,父亲突然非要她这个“瞎子”女儿进京贺寿。
星纹铁异动。
玄机阁示警。
还有那位荒唐得恰到好处的瑞王。
这京城的水,比御河还深。
傍晚时分,临安侯沈巍果然来了。脚步声沉稳,呼吸均匀,是个练家子。他在沈清辞面前三步处停下,打量了她片刻。
“清辞,路上可还顺利?”
“回父亲,顺利。”沈清辞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攥着衣袖——这是原主紧张时的习惯动作,她演了三年,早已炉火纯青。
沈巍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三日后太后寿宴,你随我入宫。记着,少说话,跟紧我。若有人问起你母亲……”
他顿了顿,“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女儿明白。”
又是这句“什么都不知道”。从小到大,只要涉及母亲,永远都是这句话。
沈巍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你好好休息,缺什么让下人去办。”
他转身要走时,沈清辞忽然开口:“父亲。”
“嗯?”
“女儿听说……千金阁是京城最热闹的地方?”
沈巍的脚步停住了。沈清辞虽然看不见,却能感觉到那道骤然锐利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
“你从哪儿听来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入城时,听守城士兵闲聊提起。”沈清辞声音更轻了,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他们说,瑞王殿下常去那儿?”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烛火噼啪声。
许久,沈巍才慢慢说:“那不是你该打听的地方。瑞王……也不是你该打听的人。”
他说完就走,脚步声比来时快了些。
门重新关上。
沈清辞慢慢松开攥紧的手,掌心有几个月牙形的红痕。
果然有问题。
而且这位父亲,知道得不少。
夜深了。
沈清辞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那股硫磺金属味在夜风里时隐时现,像某种无声的召唤。
她忽然起身,摸索着从贴身行李中取出那个从不离身的锦囊。里面是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玲珑心锁。
那是一个巴掌大的金属物件,非金非铁,触手温凉,表面布满细密复杂的纹路。三年来她试过无数方法,都打不开。
可此刻,在京城的第一夜,心锁在黑暗中泛起了极其微弱的、只有她能“看见”的荧光。
那些纹路像活过来一样,缓缓流转。
与此同时,窗外的风里,传来了极远处、几乎微不可闻的机械转动声。
像某种沉睡的巨物,正在缓缓苏醒。
沈清辞握紧心锁,冰凉的金属贴着手心。
她忽然笑了。
“妈,”她对着虚空轻声说,用的是只有自己才懂的现代汉语,“你当年没做完的事……”
“我来接着做。”
窗外,更夫敲响了子时的梆子。
而千金阁最高处的雅间里,一身锦袍的瑞王萧执斜倚在窗前,手里把玩着一枚同样泛着微光的星纹铁片,目光落在远处临安侯府的方向。
“临安侯家的盲女到了?”
暗处传来低沉的回应:“是,今日申时入的城。”
萧执将铁片抛起,又接住,嘴角勾起一抹与荒唐王爷人设完全不符的冷笑。
“瞎子?”
“这京城里真正的瞎子,可不多。”
他将铁片收进怀中,转身时,脸上又重新挂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
“走,下楼听曲儿去。听说今儿新来了个唱《长生殿》的,嗓子一绝——”
声音拖得长长的,人已晃出了雅间。
只有窗台上,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面正荡开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像是有什么东西,刚刚从这里消失。
又或者,从未真正离开。
下章预告: 太后寿宴,刺客突现!一枚射偏的毒箭,一场精心策划的杀局。当所有人都盯着那位“体弱目盲”的侯府千金时,谁也不知道,她“听”见了刺客扣动扳机前,那一声极轻的、只有现代人才懂的——
金属簧片压缩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