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您怎如此愚忠?”
半晌，赵归南吐出这句话，声音压抑。
封自屹一直平静的面容一沉，很想训斥赵归南大逆不道之言，心中生起怒气，但又有一丝隐秘而不为人知的欣慰。
归南能有自己的见解，不为封家世代忠于陛下的祖训所规训。
封自屹心中很是高兴，为大雍世代戎马一生的子弟，最后到他这代而终止，赵归南无需被这些枷锁绊住一生。
这也是他在归南丧父后，竭力将外孙的封姓给改成父姓的原因。
最终，封自屹很怕满腔热血青年的一时冲动，而铸成大错，故而面上严厉的训道。
“归南，不得胡言，封家的忠，是刻在骨子里的，是为了大雍的安稳，为了百姓的太平。如今战事紧急，你若再这般意气用事，置大局于不顾，休怪本将军不顾祖孙情义，翻脸不认人。”
“将军，我不姓封，我姓赵，”赵归南冷声道，“封家所刻在骨子里的忠君枷锁，对我无用，它锁不住我。”
“你既然唤一声将军，那本将军就能用军规处置，”封自屹的声音冷肃又附有威严。
赵归南气血上涌，脸因情绪激动而涨红，当然雄州太过干冷也是一个原因。
片刻的沉默，营帐里只余赵归南沉重的呼吸声，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神中满是不甘与愤懑。
“祖父，孙儿不是在指责您尽忠，而是楚承时，他根本就不值得封家付出的一切，”赵归南深吸一口气，激动的心和愤怒在努力平息。
“他不配，楚家，不配。”
没办法，他就一个祖父了，他的亲人都快死光了，他很是心疼这个浑身是陈年旧伤的老头。
“他们楚家从一开始就是在算计封家，从先帝不通知远在边关的您给表妹赐婚为太子妾，目的是给他那傻儿子添势，太子妾，天子妾，”赵归南情绪又激动起来了。
“他要是真有诚心，就该是为太子妻，天子妻，这些孙儿憋了两年了，当时见到表妹怕您和她难过，孙儿什么都没有说，还是像以往一样和表妹打闹拌嘴，但孙儿心中难过，为您感到不值，孙儿还不甘心。”
封自屹沉默不语，心一顿顿的痛，赵归南的话像把利剑插进了他的心口。
“那时楚承时有正妃，表妹为妾，孙儿忍了，但他登基时，萧氏都死了，后位悬空，楚承时要真能念着祖父的功劳，他就该毫不犹豫的立表妹为后；”
“但他没有，他算计封家，他一直压着朝臣不立表妹，背地里一直谋算着让颜氏怀孕，再以皇嗣为由立后，”赵归南悲嘁道。
“祖父，您说，这口恶气，孙儿咽的下吗？”
封自屹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赵归南身上，那眼神里有无奈，有心疼，更有身为长辈的威严。
“归南，有些事，不是我们想做就能做的；有些气，咽不下也得咽；如今北狄未退，百姓正值危难之地，封家身为护国柱石，更要以大局为重；”
“至于柔儿，”封自屹顿住，“待日后时机成熟，祖父自会为她讨回公道。”
“祖父，您反反复复就那几句话，”赵归南道，“压根就说服不了孙儿，孙儿已毫无热血，去替不值得的人去送死，这些气，孙儿无论如何都咽不下。”
封自屹深深的看了眼，眼前这位年仅弱冠的青年，比之两年前更加硬朗稳重了。
他不想的，不想再提及那些伤心事，但他实在怕赵归南一时冲动而误了正事。
“记得你参军的初衷吗？”封自屹艰难地把话说完，目光紧紧锁住赵归南，似要将他看穿。
赵归南身子一震，参军的场景在他的脑中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那时他的父亲和表哥封予虔刚战死沙场，大雍战败，朝廷送来公主和亲，心中仇恨填满他的内心。
赵归南满腔热血和仇恨，只有十三的他，怀揣着为亲人报仇的决心，毅然投身军营。
尽管大雍和北狄达成协议，已然停战，但赵归南心中的决心日增不减，每日和普通士卒苦练剑法和箭准。
他相信，大雍和北狄总有一战，有生之年他定能报仇雪恨。
因此，今年初，北狄再次入侵之时，赵归南不像其余兵卒的惧怕和退缩，眼中全是兴奋和激动，在战役上也是很积极向前杀敌，以告慰先灵。
赵归南的思绪被拉回到过去，他微微低头，沉默良久。
营帐里的气氛愈发凝重，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打破寂静。
“祖父，记得，”赵归南看向封自屹，“但孙儿还年轻，总有一日能将仇人全部屠尽，此次不杀，还有下次，只要孙儿还活着。”
“有此决心，甚好，”封自屹长叹一声。
“但归南可想过，此战打得何其艰辛?现有如今这个局面还是费了多少将士?如你一时冲动回京为柔儿撑腰，放任北狄入侵，任由其屠杀百姓，壮大他们的军队和实力，日后你要再，就难上加难了。”
“只要孙儿还活着，就会有机会的，”赵归南执拗的又重复一遍。
“不错，是有机会，”封自屹道，“但说来容易，做起来有多么难，你还年轻，想象不到。”
赵归南沉默，他明白祖父的意思，任由北狄在大雍的地盘上烧杀抢掠，积累财富，操练军马，日后怎么可能对抗得了?
但他实在不甘心，京中陛下就是拿捏了祖父的忠君爱国才敢如此行事。
“祖父，那此事就得咽下去，一直隐忍不发吗？”赵归南泄气了，“有了今日的隐忍，日后他会变本加厉的。”
“怎会?”封自屹道，“祖父说过，等战后回京，祖父会替柔儿撑腰的。”
赵归南眉头紧锁，眼中仍有不甘之色，嘴唇动了动。
“祖父，您能吗？”赵归南眼睛酸涩，“您一辈子都在为守护大雍的陛下，等战后您能因着这事去对抗陛下，去质问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