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养的这两天,陆雪晴的世界安静得只剩下三件事:吃饭、睡觉、看数据。
手机从早震到晚,大多是以前不怎么联系的人突然发来的祝贺。那个曾经在她低谷时避之不及的制作人,发来一条长长的语音,语气热情得仿佛他们是多年挚友;那个在她被雪藏后迅速划清界限的“闺蜜”,在朋友圈转发《海底》,配文“我姐妹的新歌,都去听!”;甚至还有一些品牌方,试探性地询问她最近的档期。
世态炎凉,陆雪晴早已看透。她一条都没回,只是默默划掉通知。
只有林姐和小杨的消息,她会认真看、认真回。
林姐每天发来最新的数据截图,附上激动到语无伦次的语音:“雪晴!又升了!第五名了!照这个趋势,前三有望!”小杨则象个尽职的小助理,每天汇报网络舆论,整理粉丝的暖心评论,还细心地把一些专业乐评人的分析文章发给她。
陆雪晴窝在客厅的沙发里,身上盖着张凡给她拿来的羊毛毯,捧着手机看着那些不断跳动的数字,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自由。她终于看到了自由的希望。
按照合同,只要有一首歌进入企鹅音乐榜前二十名,她就可以在年底合约到期时正常解约,无需支付天价违约金,也无需续签那十年的卖身契。《海底》现在已经是第五名了,这个条件早已超额完成。
星光传媒那边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她能想象王建东此刻的暴怒,也能猜到公司会使出各种手段试图打压这首歌的数据。限流、黑稿、水军攻击……但奇怪的是,这些手段似乎都没有产生太大效果。《海底》象一艘破冰船,在坚硬的冰面上犁开一道越来越宽的航道,势不可挡。
陆雪晴知道,这是因为作品本身足够硬。好的音乐自己会说话,听众的耳朵和心灵是最公正的裁判。
她把手机放在一边,端起茶几上还温热的红枣枸杞茶,轻轻抿了一口。甜丝丝的,暖流从喉咙滑到胃里,整个人都舒坦起来。
这是张凡给她煮的,他说她气血亏虚,需要慢慢补。
想到张凡,陆雪晴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厨房的方向,那里传来轻微的响动,是他在准备午餐。
这两天,张凡几乎接管了她生活的一切。
早上七点半,他会准时敲响她的房门,声音温和:“醒了吗?早餐好了。”早餐通常是小米粥配清淡小菜,或者他亲手做的蔬菜鸡蛋饼,配一杯温牛奶。他知道她孕吐严重,油腻的、味道重的一概不做,所有食材都处理得清爽适口。
上午他会督促她吃水果、喝水,偶尔陪她在客厅里慢慢走几圈,说是适量活动对孕妇好。中午和晚上,他变着花样做饭,粤菜的清蒸鱼,杭帮菜的龙井虾仁,甚至还有他自创的“改良版孕妇营养餐”——把各种她平时不爱吃但有益处的蔬菜,巧妙地藏在菜肴里。
陆雪晴从未被人这样细致地照顾过。妈妈在世时也很爱她,但妈妈要打工,要赚钱,能把她喂饱穿暖已是不易。成名后,她有助理,有保姆,但那些都是工作关系,不可能象张凡一样照顾她。
张凡不一样,他做这一切的时候,很自然,很平静,仿佛照顾她是天经地义的事。他记得她所有细微的偏好:鸡蛋要溏心的,牛奶要温热但不能烫,鱼要剔干净刺,青菜不要煮得太烂。他甚至能预判她孕吐的时间,提前准备好柠檬水和干净的毛巾。
在他的照料下,陆雪晴明显感觉身体在好转。脸色不再那么苍白,睡眠质量提高,连折磨人的孕吐都减轻了不少——张凡做的饭,她竟然很少吐出来。
有一次,她忍不住问他:“你以前照顾过孕妇?”
张凡正在给她盛汤,闻言手顿了顿,摇头:“没有。”
“那你怎么懂这么多?”
他沉默了一下,才说:“查资料学的。”
陆雪晴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心里某个角落,悄悄塌陷了一块。
这天中午张凡做了清炖鸡汤,配了软糯的米饭和两道清淡的时蔬。陆雪晴吃了满满一碗饭,鸡汤也喝了大半碗,满足地放下勺子。
“吃饱了?”张凡问。
“恩,好饱。”陆雪晴摸了摸微微凸起的小腹——那里其实还看不出什么,更多是心理作用。“我去睡一会儿。”
“好。”张凡起身收拾碗筷,“睡醒要是饿了,有蒸好的燕窝在冰箱,热一下就能吃。”
陆雪晴点点头,起身走向卧室。走到楼梯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张凡正低头认真地擦桌子,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给他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她心里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宁。这一觉陆雪晴睡得很沉,没有噩梦,没有惊醒,只是沉沉地陷入柔软的被褥和安心的黑暗里。
不知过了多久,她隐约听到楼下传来钢琴声。
起初很轻,断断续续,象在试音,然后流畅的旋律响了起来。
陆雪晴慢慢睁开眼睛,意识还有些模糊。她侧耳倾听,琴声通过地板和门缝,清淅地传进卧室。
是一首她从未听过的曲子。旋律很美,带着一种古典的优雅和沉静,音符像月光下的溪流,缓缓流淌,时而泛起温柔的涟漪。弹奏者的技巧极好,触键干净,力度控制精准,情感表达细腻而克制。
她认得这琴声,客厅里那架施坦威三角钢琴,是她刚成名时咬牙买下的奢侈品,也是她曾经的精神寄托。被雪藏后她很久没碰它了,因为一坐到琴凳上,就会想起那些被扼杀的梦想,心里堵得慌。
是谁在弹?张凡?
陆雪晴轻轻掀开被子,赤脚下床,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打开一条缝。
琴声更清淅了,果然是那架施坦威的声音。
她走出卧室,扶着栏杆,站在二楼的走廊上,向下望去。
客厅里,阳光正好。张凡背对着她,坐在钢琴前。他穿着简单的白色棉t恤和灰色家居裤,背影挺拔。他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跳跃,行云流水。那首陌生的曲子从他指尖流淌出来,充满了整个空间。
陆雪晴靠在栏杆上,静静地听。她学过钢琴,知道这首曲子难度不低,但张凡弹得轻松自如,显然是功底深厚。更让她惊讶的是,这首曲子的风格……很特别。既有古典音乐的严谨框架,又透出现代音乐的情感张力,旋律优美动人,却不象当下流行钢琴曲那样流于俗套。
一首曲子结束,馀音袅袅。
张凡停顿了几秒,手指再次落下。这一次是另一首曲子。风格截然不同,更加抒情,更加温柔,音符里仿佛藏着说不完的故事,淡淡的忧伤中,又透出明亮的希望。
陆雪晴听得入神。她从未听过这些作品,但它们每一首都好听得令人心颤。张凡的演奏不仅仅是技巧的展示,更是情感的倾诉。她能听出那些音符里深藏的东西——孤独、怀念、温柔,以及一种历经沧桑后依然相信美好的力量。
第二首曲子也结束了。
客厅里安静了片刻。然后张凡的左手在低音区按下几个简单的和弦,右手弹出一条优美而深情的旋律线。这一次他没有仅仅弹奏,而是轻轻开口,跟着旋律哼唱起来。
他的嗓音不高,带着一点沙哑的质感,唱歌时没有了平时说话的清冷,反而有种沉淀下来的温柔:
“在没风的地方找太阳
在你冷的地方做暖阳
人事纷纷
你总太天真
往后的馀生
我只要你……”
陆雪晴屏住了呼吸。这歌词……这旋律……
“往后馀生
风雪是你
平淡是你
清贫也是你
荣华是你
心底温柔是你
目光所致
也是你……”
他的歌声很轻,象在自言自语,又象在对着某个看不见的人许诺。每一个字都唱得认真,唱得郑重。钢琴的伴奏简单而深情,衬托着他的声音,直直地撞进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陆雪晴扶着栏杆的手微微收紧,她看着楼下那个专注弹唱的侧影,看着阳光在他发梢跳跃,看着他低垂的眼睫在脸颊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这一刻时间好象变慢了,空气里漂浮着金色的尘埃,琴声和歌声缠绕在一起,将这个午后喧染得温暖而漫长。
最后一句唱完,最后一个和弦缓缓消散在空气里。
张凡的双手还停在琴键上,微微低着头,象是在回味,又象是在平复情绪。
陆雪晴轻轻走下楼梯,脚步很轻。走到他身后时,他才察觉,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他眼里还有未散尽的情感波动,深沉得象海。
“醒了?”他问,声音有些哑。
“恩。”陆雪晴点点头,目光落在他还放在琴键上的手上,“你弹得很好,那几首曲子……是什么?我从来没听过。”
张凡沉默了一下:“随便弹的。”
“那刚才唱的那首歌呢?”陆雪晴追问,“叫什么名字?”
张凡看着她,阳光从她身后的大窗户照进来,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光晕。她穿着柔软的米白色家居服,头发有些凌乱地披在肩上,脸上还有刚睡醒的红晕,眼神清澈,带着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触动。
“《往后馀生》。”他轻声说。
“《往后馀生》……”陆雪晴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心头微微一动,“谁写的?也是……没听过的作品。”
张凡站起身面对着她,他的个子比她高很多,她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他的眼睛。
“刚刚写的。”他说,目光认真地看着她,“给你写的。”
空气仿佛凝固了。
陆雪晴怔怔地看着他,脑子里回荡着他刚才唱的那些歌词:“往后馀生,风雪是你,平淡是你……荣华是你,心底温柔是你,目光所致,也是你……”
给你写的。这四个字,象一颗小石子,投入她平静了太久的心湖,荡开一圈圈再也无法平息的涟漪。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眼框毫无预兆地热了起来。
张凡看她眼框红了,有些无措地移开视线,摸了摸后颈:“那个……是不是太肉麻了?我就是……随便写写。”
陆雪晴摇摇头,眼泪却掉了下来。她慌忙抬手去擦,却越擦越多。
“不是……不是肉麻。”她哽咽着说,“是……很好听。谢谢你。”
张凡看着她掉眼泪,尤豫了一下,还是抬起手,用拇指轻轻擦掉她脸上的泪痕。他的指尖温热,动作很轻。
“别哭。”他说,“你现在不能情绪激动。”
陆雪晴点点头,吸了吸鼻子,努力把眼泪憋回去。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意外闯入她生命的男人,这个在她最绝望时给她写歌、在她生病时悉心照顾她的男人,这个刚刚为她弹唱了一首《往后馀生》的男人。
心里那座冰封了很久的堡垒,正在一点一点地融化。
阳光洒满客厅,钢琴的黑漆表面反射着温暖的光泽,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刚才的旋律和歌声。陆雪晴想也许往后馀生,真的可以期待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