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哈拉,阿克萨莱宫深处。
虽然宫殿内放置了巨大的冰鉴,四周还有侍女不停地摇动着孔雀羽扇,但苏布汉·库里依然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燥热。
他捏着一份从商队那里买来的情报,眉头紧锁,那双深陷的眼窝里,写满了深深的忧虑。
“大明”
他低声呢喃着这个名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羊皮纸粗糙的边缘。
对于身处内陆腹地的布哈拉汗国来说,大明曾是一个遥远而模糊的概念,是丝绸之路上精美瓷器和丝绸的代名词,但那也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可这两年,随着往来商旅的口耳相传,他才知道,这个早已灭亡的王朝,不但从坟墓里爬了出来,还露出了一口吞噬天地的獠牙。
手里的情报写得很模糊,但字里行间透出的信息却足以让任何一个理智的统治者心惊肉跳。
那个复活的庞大帝国,在短短几年内,先是覆灭了曾让蒙古诸部臣服的满洲清国,又在极北的冰原上,将那个贪婪的罗刹国打得丢盔弃甲,紧接着更是去欧罗巴,把那些海上强盗收拾了一遍。
“汗王陛下,您还在为那些东方人的传言担忧吗?”
一名身着华丽长袍的老维齐尔(宰相)上前一步,恭敬地递上一杯冰镇的葡萄酒。
“那些商人最喜欢夸大其词,为了抬高货物的价格,他们能把一只土狗吹成吃人的恶狮。大明离我们有万里之遥,中间隔着无尽的戈壁与沙漠,就算他们再强大,难道还能插上翅膀飞过来不成?”
“你不懂。”
“满洲人没了,罗刹那个疯子沙皇也被打断了脊梁。能让恶狼夹着尾巴逃跑的,绝不是温顺的绵羊。”
“我总感觉,东边的风,变味了。”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报——!紧急军情!”
一名传令兵气喘吁吁地冲入大殿。
他浑身尘土,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刚一进门就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下,直接扑倒在宝座前的地毯上。
“混账!慌什么!”老维齐尔厉声呵斥,“惊扰了汗王陛下,你有几个脑袋!”
传令兵连忙爬了起来。
“汗王陛下!紧急军情!”
“出城?他去哪?没有我的命令,谁让他调动军队的!”
传令兵咽了一口唾沫,颤声道:
“伯克大人收到斥候回报,说东边来了一支打着明军旗号的流浪部落,带着大量的辎重和财货,却没有什么像样的武器。伯克大人说说这是真主赐予的肥肉,他要去把这块肥肉吃下去,把那些明军的人头砍下来给您做贺礼”
“贺礼?”
苏布汉猛地站起,手中宝石酒杯狠狠砸向地面。
啪!
碎片飞溅。
“这个蠢货!这个没脑子的蠢驴!”
暴怒的咆哮声在大殿内回荡,震得四周的侍女瑟瑟发抖。
“谁让他动手的!谁给他的胆子!”
“那是明军!”
“他难道不知道,那个帝国刚刚把罗刹人打得丢盔弃甲?他难道不知道,满洲人的八旗铁骑都被他们碾成了粉末吗?”
“他竟然敢去主动招惹他们?他是嫌自己的命太长,还是嫌我布哈拉的国祚太久了?!”
大殿内的众臣面面相觑,一个个噤若寒蝉。
他们从未见过一向沉稳的汗王发如此大的火。
刚才那名老维齐尔硬着头皮上前,试图缓和气氛:
“汗王陛下,或许或许情况没那么糟?斥候不是说了吗,那只是一支流浪的部落,装备简陋。说不定只是大明边境的一些叛逃者,或者是冒充明军旗号的马匪”
“闭嘴!”
“你也是个蠢货!你们都是一群井底之蛙!”
他冲到那幅巨大的羊皮地图前,手指颤抖地指着东方那片广袤的疆域。
“流浪部落?马匪?”
“你们见过哪家叛逃者都叛逃了敢打着龙旗招摇过市?你们见过哪个马匪能大摇大摆地穿过哈萨克草原,一直走到我们家门口?”
“这是诱饵!这是钓鱼!”
“大明人最擅长的就是这种把戏!他们会把自己伪装成弱者,引诱你动手,然后然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你连皮带骨吞下去!”
“而那个该死的帖木儿,他咬钩了!”
话音落下,大殿内温度仿佛骤降。
“快!派最快的马!带上我的金牌!去追帖木儿那个蠢货!”
“告诉他!立刻停止进军!绝对不能动手!如果他敢动明军一根汗毛,我就亲手扒了他的皮!”
他喘着粗气,语无伦次。
“另外,准备厚礼!把库房里最好的宝石、地毯、还有那几匹汗血马王都拉出来!如果如果已经碰上了,就说是误会!是去迎接大明使团的!是去劳军的!”
“快去啊!!”
侍卫长被汗王狰狞的表情吓了一跳,慌忙冲了出去。
大殿内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他看着殿外。
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阴沉了下来,乌云从东方滚滚而来,压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顶上。
布哈拉的降雨量是极少的,尤其是在夏秋之际。
若是往常,面对甘霖,所有人都会欢呼。
那是统治者对宿命的直觉。
这里是内陆,信息闭塞,但他研究过汉人的历史。
那个民族,平时温文尔雅,讲究礼仪,可一旦被激怒,一旦让他们找到了开战的借口
“真主保佑”
“希望那个蠢货,还没动手。”
“希望那些打着大明旗号的,真的只是一群无关紧要的炮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