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金山北麓。
宗藩亲王府后方,闷热的马厩里空气仿佛凝固。
发酵的马粪味、陈腐干草的霉味,混杂着人畜馊掉的汗臭,像毒气一样直往天灵盖里钻。
“动作快点!没吃饭吗?我的王爷们!”
一声粗厉的咆哮伴随着清脆的鞭哨声,在闷热的马厩里炸响。
准噶尔丹的身子猛地一颤,那把沉重的铁铲在满是汗水的手中打了个滑,差点脱手。
这双曾经紧握权杖、号令千军的手,如今早已布满血泡和老茧,指甲缝里更是塞满了黑褐色的马粪渣滓,洗都洗不净。
“啪!”
柔韧的牛皮鞭还是结结实实抽在他撅起的屁股上。
“哎哟!”
准噶尔丹惨叫一声,捂着屁股跳了起来。
站在他身后的是一名穿着粗布号服的大明皇家马场看守。
他手里拎着鞭子,一脸戏谑的盯着准噶尔丹。
“汗王殿下,您这屁股还是这么金贵。”
看守嘿嘿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齿。
“咱这皇家马场的马,那可都是给前线将士们骑的战马,精贵着呢。您要是铲不干净,让马蹄子受了潮,得了烂蹄病,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我我铲!我这就铲干净!”
准噶尔丹连一丝辩驳的勇气都没有。
他亲眼见过反抗的下场。
就在上个月,那个就住在他隔壁的喀尔喀蒙古的土谢图汗,还有那个桀骜不驯的儿子。
就因为试图在夜里挖墙逃跑,被哨塔上那挺被他们私下称作‘火龙’的怪物,当场打成了两团血肉模糊的烂泥。
那夜的枪声,至今还是他噩梦里的主旋律。
他强忍着屈辱,重新弯下腰,把铁铲插进那坨温热黏腻的马粪堆里。
不远处,曾经的准噶尔王储,他的侄子策妄阿拉布坦,正佝偻着身子,提着两桶几乎要将他肩膀压垮的刷马水,一步三晃地走向水槽。
这位昔日的草原雄鹰,脊梁骨仿佛早已被抽走。
那身印着“劳改013”字样的粗布囚服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消瘦的脊背上。汗珠顺着他年轻却憔悴的脸颊淌下,流进眼睛里,蛰得生疼,可他连抬手擦一下的胆量都没有。
这里是“宗藩亲王府”,是那位大明皇帝赐予他们的“荣华富贵”。
这里也是大明皇家第一种马培育基地,是埋葬他们所有尊严的坟场。
他们只有一个身份——铲屎官。
“这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旁边隔间,一个正在给马梳理鬃毛的前台吉终于忍不住崩溃,将脸埋在马颈里,绝望地低声呜咽道。
“我想回伊犁河谷我想喝我的马奶酒我想我的福晋”
“闭嘴!”准噶尔丹将一铲马粪重重扔进粪车,压低声音嘶吼道:
“你想死吗?!被那群阎王听见,今晚的窝窝头你都没得啃!”
他警惕地瞥了一眼远处哨塔上那挺在阳光下闪着幽光的重机枪,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恐惧。
“王爷!各位王爷们!”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运送草料的看守走了过来。
他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报纸,脸上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笑容。
准噶尔丹和其他众人立刻停下手中的活计,卑微地凑了过去。
“张大人,有什么好消息?”策妄阿拉布坦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冀,“是不是陛下天恩浩荡,要大赦天下了?”
“大赦?美得你。”
看守嗤笑一声,将那张油墨斑驳的报纸在他们面前抖开,粗大的指节敲了敲头版那张模糊的照片。
“喏,自个儿瞧瞧,这是谁?”
准噶尔丹眯起昏花的老眼,艰难地凑近。
照片上,是一列列身穿笔挺赤红色军装,骑着神骏高头大马的骑兵。
他们背着崭新的步枪,腰挎寒光闪闪的马刀,那股彪悍肃杀之气,隔着纸面都能感觉到。
而队列最前方,那个高踞马背、满脸横肉的将领
准噶尔丹呼吸猛地一滞。
“巴哈丹巴特尔?”
“哟,汗王陛下好眼力!”看守得意洋洋地拍着报纸,“可不就是以前在您帐下听令的哈丹巴特尔台吉么!”
“啧啧,人家现在可是大明国防军,蒙古骑兵第七师的师长!挂上校军衔!正儿八经的国防军军官!”
“听说这次西征,哈丹巴特尔师长就是先锋,手里攥着上万条枪,正带着弟兄们在伊犁河谷策马扬鞭呢!”
看守用鞭柄不轻不重地敲了敲准噶尔丹那已经驼下去的背,语气里满是讽刺:
“再瞧瞧您,曾经的准噶尔汗王,草原霸主。如今呢?。”
“这就叫,时也,命也。”
“行了,别跟个娘们儿似的在这儿发愣,赶紧干活!今晚这批草料要是拌不完,你们就跟马一个槽里吃吧!”
看守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扬长而去。
只留下准噶尔丹等人僵在原地,死死盯着那张报纸。
照片上,那些曾匍匐在他脚下,聆听他号令的部将与士兵,如今穿着明军的军装,成了明军手中最锋利的刀,正在他曾经的土地上,为敌人建立功勋。
而他,这个曾经的主人,却沦为高墙铁网内的囚徒,终日与马粪尿水为伴。
巨大的荒谬感将他仅存的尊严,彻底捏成了齑粉。
“哈丹巴特尔”
准噶尔丹嘴唇哆嗦着,再也控制不住,两行老泪决堤而下。
“那都是我的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