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布之后,是灯火通明却暂时空无一人的舞台。
幕布之前,是座无虚席、窃窃私语等待着开场的观众席。
五人按照排练了无数次的位置站定。
灯光师将主光调暗,只留下勾勒轮廓的侧光。
舞台监督对她们比了个“ok”的手势。
高松灯站在立麦前,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她握紧了拳头,又松开。
再睁开眼时,樱色的眼眸里,紧张依旧存在,却多了一种她那种一贯如同破釜沉舟般的清澈。
她对着立麦,轻轻开口。
起初声音还有些细,但随着第一个音节吐出,很快变得清晰、稳定。
虽然不大,却穿透了幕布前隐约的嘈杂,传遍了安静的场馆:
“大、大家好。”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仿佛能穿透厚重的幕布,看到台下那些陌生的面孔。
“我们是……‘crychic’。”
“欢迎……欢迎大家今晚来到这里,观看我们的……live hoe演出。”
她的声音依旧能听出紧绷,
但每一个字都努力咬得清晰。
她似乎又在心里默默吸了口气,继续说道:
“这场演出……对我们来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在一段时间以前……我们的乐队,曾经面临很大的……麻烦。
甚至……一度以为就要解散了。”
立希捏着鼓槌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屏息听着灯的声音。
“但是,在经历了很多事情……在彼此的拉扯、争吵、还有……”
“无论如何也不想放手的坚持之后……我们,又走到了一起。”
灯的声线里,渐渐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但更多的是温暖的力量。
“今天这场演出,是我们重新出发后的……第一场正式专场。”
“同时……也是为了我们其中一位非常重要的成员——”
“为了她,证明我们的音乐,证明我们的乐队,值得她为之奋斗和选择——”
“的一场……非常重要的演出。”
她说到这里,目光似乎朝立希的方向微微偏了一下。
“所以……”
“我们会倾尽一切,将我们的心声,通过接下来的音乐,传递给大家。”
“第一首歌——”
她再次停顿,然后清晰而用力地报出了曲名:
“《春日影》。”
随着灯的话音落下,舞台灯光骤然变幻!厚重的幕布向两侧缓缓拉开!
炫目的光束打在五人身上,将她们的身影瞬间投入台下数百双期待的眼睛之中。
音乐的前奏,在祥子流淌的琴键声中,倏然奏响!
所有的光柱都温柔地汇聚在了舞台左边钢琴前那抹沉静的深蓝色身影上。
祥子修长的手指落在黑白琴键上。
清澈而富有叙事感的琴音如月光下的溪流,自然而然地倾泻而出。
当第一个音符在空气中震颤开时,祥子感到自己因紧张而微微发凉的指尖,竟奇异地镇定了下来。
她的目光越过琴谱,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那个下雨的傍晚的练习室,
那个眼神异常执拗质问自己的的栗发少女。
“你有没有把我们当过队友?”
“找个时间约大家一起谈一下吧。”
如果不是素世同学拉回了我……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闯入祥子脑海。
如果不是素世在那个雨天,用那种近乎偏执的方式将她从自我放逐的孤独中拉出来
如果不是素世后来一次次看似冷淡实则关切地推动着乐队重组
如果不是素世在立希家的事情上冷静地分析、果断地行动,甚至用自己的方式缓和气氛……
此刻的我,大概还独自坐在话务中心小小的工作间吧
琴声在祥子的指尖下流淌,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温柔,更充满某种释然的感激。
她微微抬眼,看到侧后方那个背着贝斯正低头数着节拍的纤细身影。
谢谢你,素世。
给了我……重新开始的勇气,和能够一起演奏的“我们”。
否则自己一定会后悔终身的吧
台下观众席的角落,一个中年男子站直了身体,正是丰川清告。
他的目光穿过昏暗的光线与攒动的人头,
牢牢锁定在舞台中央那个专注于琴键的少女身上。
蓝色的长发在特意打亮的光束下泛着丝绸般的光泽。
真像你啊,瑞穗……
sakiko已经长大了呀。
清告想起小时候女儿在家弹琴的模样,那时候琴声稚嫩却认真。
琴声渐小
就在这时,舞台上,高松灯举起了麦克风。
少女的声音透过音响设备传来,不再是平日那细弱的呢喃,
而是被放大后,呈现出一种令人心碎的清澈与干净。
她开始歌唱,歌声与祥子的钢琴声完美地交织在一起。
灯握着麦克风的手心里全是汗,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仿佛要挣脱束缚。
台下是黑压压的人群,无数道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这让她本能地想要蜷缩起来。
然而,当祥子的钢琴声响起,当立希同学坚定的鼓点即将加入,当素世同学沉稳的贝斯线条在后方支撑,当小睦温柔的吉他声在耳边环绕……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左前方那个挺直的背影——长崎素世。
那个总是说着“麻烦”、“真受不了”,
却会在乐队面临分崩离析时,说出“我来想办法”的人
素世……
面对自己问是否还会再回乐队的询问时
“灯,祥子,应该会回来的。”
在立希关闭自我时,一边说着
“我和立希这家伙最不好对付”
一边将立希从屋子里拉了出来。
如果没有素世同学一直以来的支持,
crychic恐怕已经解散了吧……
我可能……连站在这里的机会都不会有。
我这样笨拙的人,说出的话、写下的词,也不会再有人愿意倾听,值得被听见。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樱色的眼眸里仿佛盛满了星光。
她唱着,声音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仿佛用尽了此刻心中所有的感激与决心。
紧接着,仿佛积蓄已久的力量终于找到出口,椎名立希的鼓点,铿锵地切入!
“咚!哒、咚咚——嚓!”
立希的手臂挥下,鼓槌与鼓皮接触的瞬间,那熟悉的震动感从指尖传遍全身。
每一个动作都灌注了全部的精神。
她能听到祥子流水般的钢琴,能听到灯越来越投入的歌声,能听到贝斯和吉他的支撑。
而她的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到了那个总是一脸平静地指出她问题、
又在她最崩溃的时候用奇怪方式拉住她的家伙身上。
素世……
你这个家伙……
立希的鼓点更加用力,仿佛要将某种情绪敲打出去。
她想起自己每次说出那些伤人的话后,是素世冷静地反驳;
这个家伙天天……虽然没说好话,用那种“真受不了你”的眼神看着她
但是
想起她为了自己转学的事情焦头烂额时,是素世默默处理了那么多琐事;
甚至想起刚才在台上,灯和祥子突然投向素世的、充满默契的视线……
这家伙……
明明自己也是一团糟!
休学、打工、跟家里闹别扭……
却总是在别人需要的时候,用她那气死人的方式,推着我们往前走。
如果没有她将祥子拉回来,如果没有她后来一次次看似多管闲事地插手……
我们这几个人,恐怕早就散落在不同的地方,
再也不会有机会,像现在这样,一起站在这个梦想中的舞台上了吧。
一种强烈的情绪,在她胸中激荡,化作了更加坚定的鼓点。
她在用鼓声诉说,诉说挣扎,诉说不甘,诉说庆幸,诉说——
“我们在这里,我们一起”。
而灯的声音,就在这越来越澎湃的音乐浪潮中,稳稳地浮在最上层
清澈,坚定,甚至带上了一种豁出去的炽热。
唱着唱着,不知何时开始,台上的其他四人——祥子、立希、素世、睦——竟然也跟着轻声和唱起来。
那不是排练好的和声,更像是一种情不自禁的应和,是音乐与情感激荡到极致时的自然流露。
她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在演奏的间隙,投向了同一个方向——那个正微微蹙着眉,专注地控制着贝斯的素世。
素世正沉溺在音乐中,指尖传来琴弦震动感,忽然察觉到好几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下意识地抬眼,
就对上了祥子温柔含笑的眼眸,
立希这家伙虽然盯着鼓面但眼角余光分明扫向她,
灯更是边唱边对她用力点了点头,
连小睦……都从吉他后面投来安静的一瞥。
“……”
素世弹奏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嘴角不自然地扯了扯,
喂喂,你们这群家伙,这时候突然都看着我干嘛?!很影响发挥啊!增加压力知不知道!
但莫名的,那种紧张感竟在这几道含义不同的目光中,奇异地消散了大半。
她移开视线,重新聚焦于指板,但嘴角那点强装的别扭,却悄悄融化成一个柔软的弧度。
一群笨蛋……
专心演奏啊!
她在心里低骂,手上贝斯的旋律却越发沉稳流畅。
不过……算了。
能再次和你们一起站在这里,弹着贝斯……感觉,也不坏。
时过境迁,再一次弹奏《春日影》
五个人已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台下,椎名道也将台上那细微的互动尽收眼底。
他看着女儿敲鼓时那全神贯注、仿佛整个人都在随着节奏燃烧的模样,
看着她与同伴们那无需言语、仅凭音乐和眼神便能交织的默契,
紧抿的唇线,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
一曲《春日影》终了。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台上五人保持着结束时的姿态,灯光定格。
灯的脸颊因为激动和用力而红扑扑的,胸口微微起伏。
台下安静了一瞬,
随即,掌声如同渐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热烈而真诚。
“不错啊……”
“歌词写得真好,唱得也投入……”
“本来以为是靠嘉宾拉人气的小乐队,没想到真有两下子……”
“那个鼓手,节奏感好强!”
观众席里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许多人的脸上露出了意外的赞许。
椎名道身旁的椎名真希微微侧头,轻声对父亲说:
“爸爸,立希她……敲得很棒,对吧?”
椎名道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望着台上刚才明明流泪,又强装镇定放下鼓槌的女儿,
沉默了片刻,才几不可察地,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灯光再次变换。
祥子起身,离开钢琴,拿起了放在一旁的键琴。
立希调整了一下踩镲的高度。
素世换了根更粗的弦。睦轻轻拨了几个和弦。
灯则走到舞台最前方,双手握紧了麦克风。
“接下来,”
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比刚才更加稳定,却蕴含着一股沉重而温柔的力量,
“是一首……想要唱给最重要的人听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