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激起了细微的波澜。
祥子闻言,立刻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眸紧紧锁住素世,那里面混合着惊愕、期冀,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最后的办法?”
祥子向前倾了倾身,声音不自觉地压低,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急切,
“素世同学,你具体打算怎么做?是联系她的家人?还是……你有其他能找到她的途径?”
面对祥子连珠炮似的追问,素世沉默了片刻。
窗外的霓虹灯光在她精致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她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形成一小片扇形的阴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其实,我也没什么万全的把握。” 她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一些,那份刻意维持的笃定消散了些,露出底下真实的、并无十足把握的底色。
“不到最后关头,谁知道会不会有转机呢?”
她抬起眼,目光依次掠过祥子、灯,最后落在睦身上,那眼神平静依旧,却似乎多了点什么——一种决意踏入未知领域的微光。
“今天晚上,” 她缓缓地说,每个字都清晰无误,
“我会再试着给她发一次信息。只是……告诉她,我们在这里。”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说不定……这次她会看。说不定……”
话语落下,桌边重新陷入寂静。
但这寂静与先前的沉重凝滞已有所不同。
祥子眼中闪过一丝了悟,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她看着素世,轻轻点了点头,那是一个无声的认可与托付。
灯望着素世,用力地点了点头,仿佛从这个承诺中汲取到了些许力量。
睦轻轻握住了素世的手
素世轻轻拍了拍睦的手,表示安心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端起那杯已不再温热的红茶,送到了唇边。
时间跳回到白天,椎名家宅
卧室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和远处路灯的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昏暗的地板上投下几道惨白的光带。
椎名立希蜷缩在床边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额头抵着膝盖,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与家人的激烈争吵、父亲拍桌的巨响、母亲带着哭腔的劝解、还有姐姐最后那句颤抖的、带着伤心和不解的“为什么”……
所有的声音都还在耳边嗡嗡作响,像一群驱不散的毒蜂,反复蜇咬着她的神经。
眼泪已经干了,脸上只剩下泪痕和一种麻木
愤怒、委屈、不被理解的窒息感,以及深藏其下的、对自身价值的剧烈怀疑,像潮水,一遍遍冲刷着她,让她浑身发冷,指尖都在轻轻颤抖。
“躲在灯的光芒下……”
“你才是有才能的那个……”
“你其实是想躲在灯的光芒下……”
素世那晚冰冷又锐利的话语,不合时宜地、一遍遍在她脑海中回响。
每一个字都精准地刺穿她试图用“愤怒”和“对抗”构筑起来的脆弱外壳,直刺心底最深处、连她自己都不敢轻易触碰的阴暗角落。
是啊,她拼命练习鼓,近乎偏执地追求技术和表现力,
在乐队里扮演着严厉的节奏核心和“监护人”,
是不是……真的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证明自己“不输给姐姐”?
而她那样执着地维护灯、跟随灯,除了珍视和认同,
是不是也掺杂了……在灯那纯粹而耀眼的光芒中,寻找某种庇护和慰藉的卑劣心思?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
她把脸更深地埋进臂弯,无声地嘶吼,却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自我怀疑如同黑色的藤蔓,将她越缠越紧,几乎无法呼吸。
“嗡——嗡——”
就在这时,被她扔在床脚、屏幕朝下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两下,屏幕也随之亮起,在昏暗的房间里投出一小片冰冷的光晕。
立希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她没有动,甚至连眼皮都没抬。
是谁?父母?姐姐?还是……乐队里的谁?
她现在谁都不想理,谁的话都不想听。
手机在短暂的安静后,又“嗡”地震动了一下。
似乎是有新消息。
立希依旧蜷缩着,像一只受伤后躲进巢穴的小兽,对外界的一切都充满戒备和抗拒。
但那微弱的震动声。一下,又一下,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过了大约一分钟,也许是心理作用,也她终于极其缓慢、不情愿地,
从臂弯里抬起一点头,泛红的、有些肿胀的眼睛,透过凌乱的黑发缝隙,看向床脚那点亮光。
屏幕因为收到新消息而常亮着,锁屏界面上,清晰地显示着两条未读信息的预览。
第一条,来自「丰川祥子」:
「立希同学,听老师说你请假了?是身体不舒服吗?家里没事吧?看到信息请回复一下,大家都很担心。」
祥子……
立希的瞳孔微微一缩,随即涌上更深的烦躁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刺痛。
担心?以什么立场担心?前队友?还是……现在同班的、高高在上的、转学过来就能立刻成为焦点的“丰川同学”?
她一定觉得我很可笑吧?
乐队搞砸了,家里也一团糟,像个逃兵一样躲起来……
她指尖无意识地抠紧了睡衣的布料,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她
没有动,没有去拿手机,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条信息预览。
回复?回复什么?
说我因为跟家里大吵一架,因为被说比不上姐姐,因为自己都搞不清自己躲起来哭吗?
别开玩笑了!
她猛地别开脸,不再看那屏幕。
就在这时,手机又“嗡”地震动了一下。
锁屏界面刷新,第三条信息预览跳了出来。
发信人:「高松灯」。
刚开始简单的一个企鹅表情:「?」
可就是这一个简单的表情,直直地照进了她心底最柔软、也最混乱的角落。
灯……
立希的呼吸骤然一滞。
那个总是怯生生的、却又在某些时刻迸发出惊人光芒的灰发少女;
那个会在她练习到精疲力尽时递上一瓶水、
会在她烦躁时用那双小动物般纯净的眼睛担忧地望着她的主唱;
那个她曾经发誓要守护、要为之奏响最完美鼓点的、独一无二的“高松灯”……
几乎是在看到那个名字的瞬间,一种近乎本能的冲动攫住了她。
立希像被无形的线牵引,她几乎是弹坐起来,伸手就向床脚的手机抓去——指尖甚至因为急切而微微发抖。
脑海中只有一个模糊的念头:
灯在担心?灯找我了?我得……
她的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冰凉手机外壳的前一刹那,僵住了。
素世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带着讥诮和冰冷的蓝色眼眸,再次浮现在眼前。
还有那句如同诅咒般的话语
“你其实……是想躲在灯的光芒下吧?”
伸出的手,像是被烫到到,硬生生停在了半空。
指尖距离手机屏幕不过几厘米,却仿佛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深渊。
躲在她的光芒下……卑劣地……汲取温暖和存在感……
是啊,她现在回复灯,又能说什么?
诉苦吗?
博取同情吗?
然后呢?让灯为她担心,为她难过,
她有什么资格?她连自己的鼓都打不好,连自己的家庭关系都处理得一塌糊涂,
这样一个糟糕透顶的椎名立希,有什么资格去回应灯那份纯粹的关心?
又凭什么,再去“躲”在那片她珍视无比的光芒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