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预定的两小时练习时间即将用完，店长大叔过来礼貌地敲了敲门，探进头来提醒：
“姑娘们，时间差不多了哦，后面还有预约。”
练习在一种略显滞涩和未完成感的氛围中戛然而止。
祥子轻轻呼出一口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指腕。
睦也放下吉他，甩了甩有些紧绷的手。
立希则“哐”地一声将鼓棒扔进鼓棒袋，动作带着点未消的烦躁。
她环顾了一下这间狭小、设备明显有些年头的练习室，墙壁上的吸音棉颜色暗淡，音箱外壳有几处磕碰的痕迹，空调运作时发出轻微的嗡鸣。
“啧，”
立希撇了撇嘴，一边拆卸嗵鼓的固定架，一边像是发泄般低声抱怨，
“这破地方的设备，真是越来越不行了。
“鼓皮的回弹感觉都不对，音箱也闷闷的，调音台还有杂音。”
她抬眼看向正在收拾键盘连接线的祥子，
“喂，祥子，你听说了吗？车站那边，好像马上要新开一家livehoe。”
“叫‘rg’还是什么的。”
宣传单上吹得天花乱坠，说什么设备全是顶配，隔音一流，排练室也宽敞。
等开业了，咱们要不要去那边看看？这老破小真是练得憋屈。”
她这话一半是真心嫌弃这里的陈旧，
另一半，或许也是想借着抱怨环境，冲淡一些因缺少贝斯和素世“旁观”所带来的凝滞感，
祥子还没答话，一个带着点漫不经心、却又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的声音，从墙角传来。
“哦？‘rg’啊。”
素世已经拎起了她那个轻飘飘的帆布挎包，正慢条斯理地抚平外套上并不存在的褶皱。
她抬起眼，天蓝色的眸子扫过立希，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些许玩味和讥诮的弧度，
“立希同学消息倒是灵通。不过，新开的店，预约肯定很难排吧？——”
她刻意拖长了语调
她的话音不高，却刺破了立希那点因畅想更好环境而升起的兴致。
立希的挑了挑眉，这次没有一反常态的被挑起情绪。
“到时提前预约不就可以了”
她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个有些促狭的、近乎挑衅的弧度，
目光再次飘向素世，声音也拔高了些，
“某些人的‘海外定制琴’再等不到货，迟迟没法合练……
到时候搞不好真得去‘rg’那边，个招贝斯手，经验不限，自带乐器者优先’的小广告了。反正新店开业，肯定人多，”
立希几乎能预见到素世会怎么回敬她
——用那种平静无波却字字戳心的语调，分析“招新贝斯手”的不切实际，或者嘲讽她“病急乱投医”。
然而——
预想中的反击并没有立刻到来。
而被挑衅的对象——长崎素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张旧折叠椅上。
她甚至没有立刻抬头。
栗色的长发垂落，遮住了小半张侧脸。她只是维持着那个环抱双臂、微微后靠的姿势，
只是双臂不由得紧了一下
然后，很慢地，她抬起眼睫。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立希，看着立希脸上那副故作挑衅、实则紧绷的神情，看了大概有两三秒钟。
然后，她几不可察地、幅度极小地偏了偏头，视线从立希脸上移开，最后落回自己空空如也的、只放着一个轻飘飘帆布包的脚边。
整个过程，她没有任何要开口的意思。
没有反驳。
没有嘲讽。
就像一记蓄足了力的拳头，狠狠砸进了棉花里。
这种完全出乎意料的、彻底的沉默，反而让立希愣住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猝不及防的茫然，以及一丝迅速蔓延开来的……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立希脸上的表情僵住了，那点刻意摆出的挑衅弧度迅速消失。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来填补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就在这几秒钟里，她看到素世似乎极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扯动了一下嘴角。
她看不懂的情绪一闪而过。
“我……”
立希喉咙有些发干，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带着点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慌乱
“我刚……刚才是开玩笑的。
“贴什么广告……怎么可能。”
她语速很快，几乎有些急促，试图把刚才那带着刺的话收回去
“乐队……乐队当然是我们几个。招什么新人……乱七八糟的。”
她越说越没底气，最后几乎变成了喃喃自语，别开了视线，不敢再看素世那双过于平静、平静得让她心里发毛的蓝眼睛。
脸颊有些发烫，一种混合着懊恼、尴尬和更深层不安的情绪攫住了她。
她原本只是想用那种带刺的玩笑，激一激素世，至少，让她别再摆出那副事不关己的旁观者姿态。
没想到会是这样……
祥子看了看立希，又看了看依旧沉默的素世，眉头微蹙。
她再次敏锐地察觉到了空气中那股不同寻常的凝滞，她适时地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缓和的力度，试图打破这僵局：
“立希，别乱开这种玩笑。乐队的人员，从来都不是能随便替代的。”
她说着，目光转向素世，语气带着安抚
“素世同学的新琴很快就会到了，我们再耐心等等。这段时间，正好可以打磨一下其他声部的配合，对吧？”
灯也连忙用力点头，小声附和：“嗯
睦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那双眼在立希、素世和祥子之间缓缓移动，
最后定格在素世低垂的侧脸上，那平静的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若有所思的波澜。
素世终于有了点反应。
她抬起眼，目光掠过试图打圆场的祥子，扫过一脸不安的灯，最后在立希那略显僵硬的侧脸上停留了一瞬，很短暂的一瞬。
“怎么气氛搞得这么紧张？”
素世笑了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她站起身，拎起那个始终轻飘飘的帆布挎包，动作流畅自然，对众人点了点头，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
“不过我有点事先走了。明天老时间？”
“啊，嗯，素世同学再见。”
灯小声应道，眼神在立希和素世之间小心翼翼逡巡。
祥子也微笑着点头：
“明天见，路上小心。”
睦轻轻“嗯”了一声。
立希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
她只是盯着自己脚下磨损的地板革，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鼓棒袋的背带。
直到听见练习室的门被拉开、又轻轻合上的声音，她才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
肩膀垮了下来，那股强撑着的劲儿瞬间消散，只剩下烦躁和不安。
她……刚才到底在干什么？
那种幼稚的挑衅……
还有素世那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沉默……到底是怎么回事？
“立希？”
祥子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带着关切，
“你没事吧？刚才的话……”
立希没抬头，
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唔”，算是听见了。
“是我太唐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