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希不情不愿地坐下的位置,恰好是素世的旁边。
两人之间隔着大约一人的空隙,但同坐一张长沙发,距离已然很近。
立希坐下后,身体明显偏向另一侧,几乎要挨到沙发的扶手,抱着手臂,脸也扭向窗户那边,
浑身上下都写着“不自在”和“不想挨这么近”。
“啧。”
一声清晰的咂嘴声从立希那边传来,在安静的卡座里格外刺耳,充满了不耐和烦躁。
这声音让正准备说话的祥子动作一顿,也让其他几人的目光都聚焦过去。
素世慢悠悠地端起红茶,眼皮都没抬,语气平淡地开口:
“不要对我摆出这副态度,立希同学。”
她说着,微微侧过头,挑眉看向几乎要把自己嵌进沙发扶手里的立希,
天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玩味,
“上次在livehoe,我好心说了你那么多好话,夸你有才能,夸你是乐队不可或缺的节奏核心……这么快就忘了?那时候你不是很高兴吗”
“哈?”
立希猛地转回头,瞪向素世,脸颊微红
“那些……那些不过是你这个女狐狸随口说的花言巧语罢了!谁、谁会高兴啊!少在这里套近乎!”
“花言巧语?”
素世轻笑一声,放下茶杯,身体向后靠进沙发背,姿态放松,甚至带着点慵懒的挑衅,
“你那时候不是说我说的不对吗,只反驳我是‘花言巧语’?椎名立希,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不坦诚。”
“你——!”
立希被堵得一时语塞,脸更红了,气得想拍桌子,但碍于场合又硬生生忍住,只能狠狠瞪了素世一眼,别过脸去,透着“不想理你”的气息。
“好了好了,立希,素世,你们俩……”
祥子无奈地扶额,感觉重逢的气氛还没开始就要被这两人带偏。
灯也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小手无措地绞着衣角。
只有睦,依旧安静地捧着她的芒果果汁,小口啜饮,仿佛身边这场小小的唇枪舌剑只是背景音。
“请问新来的几位需要点些什么吗?”
服务员适时地走过来,打破了略显微妙的气氛。
“红茶。”
“我要摩卡。”
“那我也要摩卡”
“再来杯芒果……果汁。”
点完单,服务员离开。
祥子深吸一口气,双手放在膝盖上,坐直身体。
目光缓缓扫过桌边的每一个人——神色不豫的立希,
担忧地看着她的灯,
表情平静看不出情绪的睦,
以及……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笑意、好整以暇看着她的素世。
她站起身,对着其余四人,郑重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首先,我要向各位郑重地道歉。” 她的声音清晰而平稳,却带着不容错辨的诚恳和沉重,
“因为我的任性、不成熟和不负责任的行为,给大家带来了巨大的困扰和伤害,也给乐队……造成了无法挽回的打击。
真的,非常、非常对不起。”
她保持着鞠躬的姿势,身体几不可察地轻轻颤抖着。
立希别扭地转过脸,看向窗外,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布边缘,但紧绷的嘴角似乎松动了一丝。
灯则慌乱地站起来,连连摆手:“不、不是的!祥子同学,不是你的错!
我、我也有责任!如果我能唱得更好一点,如果我能更……”
“灯。”
立希突然出声,打断了灯有些语无伦次的自责。她也站了起来,目光平静地看着依旧鞠躬的祥子,语气是难得的、没有掺杂其他情绪的认真,
“一直以来……我说的话,也有点……太过分了。我道歉。”
她说完,轻轻拉了拉旁边灯的袖子,示意她坐下。
灯有些无措地看着立希,又看看祥子,最终还是慢慢坐了回去。
睦这时也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抬起头,浅金色的眸子静静地看着祥子,然后,用她那特有的、平静无波的语调,轻声说。
“我……也有问题。一直……没有说。”
睦忽然又开口,声音依旧很轻,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我……其实一直没觉得,组乐队……很开心。”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祥子愣住了,眼眸微微睁大,看向睦。
睦子米你……
立希也有些诧异地转过头。
灯则呆呆地仿佛被雷击中了。
素世靠在椅背上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直了一瞬,天蓝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复杂的微光,静静地看着身旁的绿发少女。
她在少女的眼神中看到某种决心。
睦顿了顿,
在几人或惊讶或不解的目光中,然后,她补充了下一句,声音比刚才更轻了一些,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
“但是……觉得和大家在一起……很开心。”
“别再说这种半截话了。
以后……不准再这样了,很吓人的知不知道?”
立希忍不住拍着胸口说道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就在这时,睦再次开口了。
她微微低下头,浅绿色的发丝滑落,遮住了小半张脸,声音比刚才更轻,仿佛在自言自语,却又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saki、立希同学、灯同学……都拥有让乐器‘唱歌’的能力。”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果汁杯光滑的杯壁,
“但是……我并没有。”
这句话说得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她早已接受、甚至视为理所当然的“事实”。
在睦看来,祥子的钢琴能编织出细腻而富有叙事感的旋律,立希的鼓点充满了生命力和掌控节奏的魄力,灯的歌声直击人心,拥有让情绪具象化的魔力。
而她自己,只是按照乐谱,准确地弹出每一个音符,完成属于吉他的声部。是“完成”,而非“赋予生命”。是“配合”,而非“歌唱”。
这或许也是为什么,她“不觉得组乐队开心”。
当快乐被等同于“才华的闪耀”或“通过音乐强烈表达自我”时,她感觉自己始终站在那道光芒的边缘,是一个合格的执行者,却并非真正的“创造者”或“歌者”。
“诶?”
立希惊讶加脸红了一下了,差点被嘴里的咖啡呛到,她放下杯子,瞪大眼睛看向睦,
“原来……小睦你一直是这么想的?”
立希一直觉得睦的吉他很稳,音色干净,是乐队里非常可靠的一部分,
从未想过在睦心中,自己竟有如此清晰的、关于“能力”的肯定。
而祥子看着眼前低垂着头的绿发少女,心脏像是被轻轻拧了一下。
原来不止是“是否开心”的误解,在睦的心里,还藏着这样一层对自我价值的迟疑。
她想起睦那些精准却略显克制、鲜少炫技的吉他solo。
想起她总是安静地坐在角落调音的模样。
想起她很少对编曲提出激烈意见,只是默默将分配到的部分练到极致……
“睦子米,”
祥子的声音放得更柔,她轻轻握住了睦放在杯壁上的、有些微凉的手,目光坚定地看进那双浅金色的、有些空茫的眼眸里,
“不是这样的。”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睦子米的吉他,拥有着我们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独一无二的‘声音’。”
祥子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而缓慢。
她回忆着练习和演出的细节:
“记得吗?在《春日影》那段间奏里,当我的钢琴和立希的鼓点都变得激烈时,是你的吉他,用那串清澈的分解和弦,把整个情绪拉回来,引入了灯最后那段清唱。
“没有那个转折,整首歌的感情会失去层次。”
这是只有作为春日影的编曲者,祥子才能够说出来的话。
她又看向立希和灯:
“立希的节奏充满爆发力,灯的歌声直击灵魂,我的键盘铺陈氛围。
但睦,你的吉他,是串联这一切的‘线’,是赋予整个音乐画面‘呼吸感’和‘空间感’的关键。
你的每一个音符,都让其他人的声音听起来更清晰、更有力。这难道不是一种更了不起的、让乐器‘唱歌’的方式吗?”
祥子的话语充满了基于具体音乐细节的认真,
她不是在空泛地安慰,而是在指出那些被睦自己忽略了的、真实存在的价值。
祥子没有回避而是直击中心,她知道睦子米必须用直接的话语传达
睦的手在祥子的掌心下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她抬起头,眼眸对上祥子琥珀色的、写满认真和鼓励的眼睛。
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晃动了一下。
她张了张嘴,但最终,只是很轻、很轻地,又“嗯”了一声。
但这一次,那声“嗯”里,似乎少了些之前的空茫,多了一丝被理解的、细微的颤动。
立希抓了抓头发,小声嘀咕,“被祥子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
“小睦的吉他,有时候确实让人……挺安心的。”
虽然语气依旧别扭,但承认得并不勉强。
灯也用力点头,脸上绽放出明亮温暖的笑容:
“嗯!睦的吉他,声音很温柔。”
素世依旧靠坐在沙发里,端着那杯早已凉透的大吉岭红茶,没有说话。
她的目光,在祥子紧握着睦的手、认真诉说的侧脸,和低着头、嘴角泛起一起微笑的睦之间,
缓缓扫过。
然后,她垂下眼帘,默默抿了一口杯中深琥珀色的茶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