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书独自坐在堂屋的椅子上,目光落在窗外渐浓的暮色里,没有焦点,神情是一种竭力维持平静后的空茫怔忪。
顾青禾带着一点夜的凉气,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脚步又快又急。
她二话不说,径直走到苏云书面前,伸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俯身就要吻下去——这是她一路上盘算好的,打破这层让人窒息的隔膜的绝招。
唇瓣即将相触的瞬间,一只微凉的手掌却轻轻隔在了中间。
!!!
顾青禾的动作僵住,睁圆了眼,脸上瞬间堆满“被伤透了心”般夸张的震惊与委屈的表情,直勾勾望着苏云书。
“不……不是的!”
苏云书被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连忙开口解释,语气里带着掩不住的慌乱。
“我、我是想……先谈谈纳妾的事。”
如果说方才顾青禾的震惊还有几分刻意的渲染,那么此刻,她是真真切切的被这句话砸懵了。
“啥?你想纳妾?!”她大声的说着。
到底是哪个狐狸精趁她出门就干出这种撬墙角的事啊!!!
顾青禾只思考了一秒钟,便二话不说的开始脱衣服,她就不信姐姐看过她的身体还能说这种伤人的话。
苏云书听见她的问话呆滞了一下,难受之余还有点荒唐的感觉。
她连忙站起来阻止顾青禾脱衣服的行为,抬眸望进对方眼里,认真的说着:“青禾,我是说,你纳妾的事。”
顾青禾解衣带的手停了下来,脸上各种夸张的表情也渐渐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然的困惑与审视。
她仔细的端详着苏云书,不放过眉眼间每一丝细微的颤动,发现苏云书的神情竟然异常的认真。
顾青禾于是不再耍宝了,她本是想着缓和一下气氛的,没想到姐姐来真的啊,妾这种字眼怎么能来玷污她们纯洁的感情啊!
“姐姐,”她放轻了声音,皱着眉疑惑的问着,“我纳什么妾啊?”
“什么都行。”苏云书微微偏过头,避开她的视线,不愿让她看见自己开始泛红的眼眶。
“今天……刘姑娘找我,说她很是仰慕你。你、你可以……”
后面的字眼没说出口,她吸了口气,试图让声音平稳些,却还是带上了颤意。
“……我之前不是故意不提纳妾的事,只是……只是……”
“……你现在若是想,可以……”
苏云书很努力的想说清楚,想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懂事、更大度,可喉间的哽咽却让话语变得模糊不清,断断续续。
顾青禾心疼的看着眼前的人。
明明难过到指尖都在微微发抖,明明眼眶已经通红蓄满了泪,却还在努力地、一遍遍地,从颤抖的唇间挤出那些让她去接纳另一个人的话语。
每一个含糊的音节,都像生锈的钝刀,不仅刮在苏云书自己的心上,也一下下地,磨在顾青禾的心头。
她们一起痛着。
苏云书还在含糊不清、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坚持,仿佛完成某种必须经受的、自我惩罚的仪式。
顾青禾再也听不下去了。
她上前一步,伸手将人紧紧、紧紧地搂进怀里。
这人几乎是在被抱住的瞬间,那些持续不断、勉强支撑的话语便戛然而止。
怀里的人身体先是一僵,随即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起初很轻微,然后越来越剧烈。
紧接着,顾青禾感到胸前的衣料被温热的液体迅速浸湿,滚烫的、无声的,却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让人心碎。
顾青禾的心像是被这泪水泡得酸胀发疼,真是让人难过啊姐姐。
她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的姐姐,正承受着怎样的煎熬与割裂——一边接收着她这个来自异世的灵魂毫无保留、一心一意的爱意。
另一边,却始终被这个时代根深蒂固的规则束缚着,清醒地知道纳妾在这里,是多么平常甚至被鼓励的事情。
是她疏忽了,以至于从未发现。
松岭村太小、太穷,穷到没人有资格去谈妾室,日子简单得近乎纯粹。
可苏云书来自最繁华也最讲规矩的京城啊,在那里,或许……真的没有人不纳妾?
而她顾青禾,生意越做越大,银钱越赚越多,在这世道的标准里,她越来越有资格去做那些应该做的事情。
姐姐的担忧与恐惧,是否也像野草,随着她财富的增长而日益疯长着?
怕她终究会做该做的事,怕那独一份的爱意会被稀释,怕自己会成为那个不懂事、善妒的正室。
顾青禾收紧手臂,将怀里颤抖呜咽的人圈得更牢,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
另一只手,极尽温柔地、有节奏地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抚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良久,怀中细微的颤抖终于渐渐平息,只是那人依旧埋首在她胸前,不肯抬头。
顾青禾轻轻将人从怀里扒拉出来。
一张湿漉漉的小脸暴露在眼前,睫毛上还挂着细碎的水光,眼睛低垂着不看她,似乎是她此刻唯一能表示出的一点惩罚。
“姐姐。”顾青禾用大拇指轻轻蹭蹭她湿润的脸,声音温柔而认真。
那人仍旧固执地垂着眼。
“姐姐。”
“姐姐。”
“……”
顾青禾一声接一声地唤着,不厌其烦,语调温和却坚持,大有不得到回应便不罢休的意味。
终于,面前的人微微动了,缓缓抬起眼帘,那双被泪水洗过、愈发清澈眸子看向她。
嘴唇被她咬得微微泛白,眼眶红得厉害,一副又快忍不住泪意的模样。
顾青禾的心一下子软得一塌糊涂,又想将人重新搂回怀中紧紧抱着了。
“姐姐,或许是我之前忘了说,又或许是我做得还不够好,让你一直不安。”
她按捺住拥抱的冲动,目光直直望进苏云书眼底,声音是前所未有的真挚与郑重。
“但现在,我很认真地告诉你:我只要你一个就够了。”
她顿了一下,继续说着。
“不会有什么侧室,也不会有什么妾室,或者是任何其他形式的坤泽,我们永远都只需要彼此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