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织的状况,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一日衰过一日。
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即使醒来,也大多只是睁着那双蒙着一层薄雾的青绿色眼眸,静静地望着天花板或窗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苍白的面容迅速消瘦下去,颧骨凸起,衬得那双眼睛愈发大而空茫。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着守在床边之人的心脏。
李土几乎不眠不休地守着他。
他握着千织那只愈发冰凉瘦削的手,指腹一遍遍摩挲着那几乎能清晰触碰到骨骼的皮肤,仿佛想将自己蓬勃的生命力与温度强行灌注进去。
那微弱的脉搏每一次跳动都更显滞涩,如同即将断流的溪水。
往日里翻腾的暴戾、掌控一切的傲慢,此刻都被一种更庞大、更冰冷的恐惧死死压制。
他无数次在心底咆哮,质问命运,为何要如此对待他唯一在意的人。
他看着千织昏睡时依旧微微蹙起的眉,看着他偶尔因不适而发出的微弱闷哼,感觉自己的灵魂正被放在文火上反复炙烤。
那些精心搜罗来的续命药剂、珍贵的能量晶石、甚至是他不顾反噬强行渡入的力量,都如同石沉大海,只能勉强吊住一口气,却无法阻止生命力的飞速流逝。
不能再犹豫了。
不能再等了。
那句“油尽灯枯”如同催命符,日夜在他耳边回响。
他看着千织的生命仿佛沙漏中的细沙,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每一粒沙子的落下,都意味着他离彻底失去他又近了一步。
他只要千织活着。
为此,他可以付出任何代价,可以践踏任何规则,可以……背负任何罪孽。
那个阴毒而诱人的计划,在他心中反复盘桓,日益清晰,最终凝结成冰冷而坚定的决意。
山林小院中,一派温馨。
午后阳光和煦,微风拂过树梢,带来草木清香。
树理坐在院中的石凳上,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看着不远处那个小小的身影。
玖兰枢已经能稳稳当当地走路了,此刻正拿着一个精致小巧的、由彩色羽毛和铃铛做成的玩具——那是千织上次来时,亲手做给他的。
小家伙玩得很专注,胖乎乎的小手摇晃着玩具,发出清脆悦耳的铃音,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吐着几个音节:
“小…酥酥……玩……”
树理走过去,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儿子柔软的黑发,声音柔软:
“小枢真的很喜欢小叔叔呢,对不对?”
小枢似乎听懂了,抬起那张继承了父母优点的、粉雕玉琢的小脸,一双纯净的大眼睛望着母亲,然后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奶声奶气地重复:
“喜翻……酥酥……”
阳光洒在他稚嫩的脸庞上,天真无邪,不染尘埃。
树理心中一片柔软,将他轻轻拥入怀中。
这是她和悠的珍宝,是他们所有人小心呵护的美好。
然而,这份宁静与美好,注定要被无情地打破。
一股强大、冰冷、充满不容置疑威压的气息,如同极地寒流骤然降临,瞬间笼罩了整个小院。
阳光似乎都为之一暗,空气中的花香与草木清香被一股浓烈的、属于上位纯血的凛冽气息所取代。
树理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警惕与凝重。
她几乎是本能地将怀中的小枢紧紧抱住,迅速站起身。
孩子的玩具掉在了地上,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几乎在同一时间,悠的身影也出现在树理身旁,将她和小枢严严实实地挡在自己身后。
他俊朗的面容绷紧,眼眸里充满了凝重,死死盯向小院的入口。
木质的院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轰然推开,化为齑粉。
玖兰李土高大的身影,踏着纷扬的木屑,缓步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黑色,眼眸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脸上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浅笑。
他的身后,跟着数名气息沉凝、面无表情的心腹属下,以及两位垂首敛目、看不清神色的长老院核心成员。
“悠,树理,”
李土的声音平静,甚至算得上温和,却像淬了冰的刀子,割裂了空气中最后一丝温情,
“别来无恙。”
主宅,千织的房间。
难得清醒的片刻,千织靠坐在床头,身上盖着厚厚的绒被,却依旧感觉不到多少暖意。
他的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白,嘴唇干裂,只有那双青绿色的眼睛,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光亮。
绯樱闲坐在床边,手里端着一碗刚刚温好的、气味清苦的药汁。
她看着千织这副模样,心中酸涩难言。
这个少年早已被她视作需要呵护的弟弟,看着他被病痛如此折磨,她却无能为力,这种滋味并不好受。
“闲…”
千织忽然轻声开口,声音沙哑微弱。
绯樱闲立刻回过神,俯身靠近,语气放得极柔:
“我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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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织缓缓摇了摇头,青绿色的眼眸有些涣散地看向她,又仿佛透过她看向虚空。
他沉默了几秒,才用几乎气音的声音问:
“李土呢?”
绯樱闲的心猛地一跳,面上却努力维持着镇定,甚至挤出一丝轻松的笑意:
“长老院那边有些紧急事务,他去处理了。放心,晚上就会回来的。你好好休息,别担心。”
千织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让绯樱闲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
但最终,千织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重新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然而,一股莫名的不安,却如同细微的蛛丝,悄然缠绕上他疲惫的心头。
很轻微,却挥之不去。
算了,等人回来问问吧。
他太累了,连探究这份不安的力气都没有,很快又陷入了昏沉。
与此同时,玖兰家族的禁地深处。
这里没有窗户,只有墙壁上镶嵌的、散发着幽蓝色冷光的晶石提供照明。
空气冰冷而凝滞,弥漫着尘土与古老岁月的气息。
中央是一座巨大的、由整块黑曜石雕刻而成的棺椁,上面铭刻着繁复而晦涩的符文,隐隐流动着不祥的血色光泽。
李土抱着已经哭累、昏睡过去的小枢,站在棺椁前。
他身后,是那两位参与计划的核心长老,此刻皆屏息凝神,脸上混杂着敬畏、兴奋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开始吧。”
李土的声音在空旷的禁地中回荡,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
一位长老上前,手中捧着一个古老的金色祭盘,上面摆放着数样散发着奇异能量波动的物品。
另一位长老则开始吟唱起低沉而拗口的咒文,声音在石壁间碰撞回响,更添诡异。
李土低头,看着怀中孩子恬静的睡颜。
小枢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垂下,全然不知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
李土伸出右手,指尖在左手腕脉上一划,暗红色的、蕴含着强大纯血力量的血液立刻涌出,滴落在祭盘中央一个凹陷的符文上。
血液仿佛活物般沿着符文纹路迅速蔓延,点亮了整个祭盘,散发出妖异的红光。
咒文的吟唱越来越急促,空气开始微微震动。
祭盘上的红光猛然大盛,投射到黑曜石棺椁上。
棺椁表面的血色符文仿佛被唤醒,逐一亮起,发出低沉的嗡鸣。
李土不再犹豫,他将怀中沉睡的小枢,轻轻放入祭盘中央那已经被他的鲜血浸染的符文核心。
就在小枢的身体接触符文的刹那——
“嗡——!”
一声尖锐到几乎要刺破耳膜的嗡鸣骤然炸响!
祭盘上的红光如同爆炸般冲天而起,将整个禁地映照得一片血红!
小枢小小的身体被红光完全吞没,悬浮在半空。
李土能感觉到,一股庞大到难以形容的、古老而暴戾的意志,正从棺椁深处被强行唤醒,如同沉睡的凶兽睁开了眼睛。
与此同时,小枢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被抽取、转化,成为唤醒这古老存在的钥匙与祭品!
孩子的身体在红光中微微抽搐了一下,眉头无意识地蹙起,仿佛感受到了极致的痛苦,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李土死死盯着那团刺目的红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他的手心满是冷汗,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却无法缓解心中翻涌的剧烈情绪。
混合着罪恶、恐惧、期待与孤注一掷的疯狂。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不知过了多久,那冲天的红光骤然向内收敛,如同巨鲸吸水,瞬间全部没入黑曜石棺椁之中。
禁地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晶石幽蓝的冷光和空气中残留的、令人灵魂战栗的能量波动。
“咔嚓……”
一声轻微的、仿佛冰层碎裂的声响,从棺椁内部传来。
紧接着,沉重的棺盖,缓缓地、自动地,向一侧滑开了一道缝隙。
来自远古时代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潮水般从缝隙中汹涌而出!
那威压中蕴含着无尽的力量,也夹杂着冰冷的漠然与一丝初醒的迷茫。
李土和两位长老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道缝隙。
一只小小的、白皙的手,从棺椁的阴影中伸了出来,搭在了棺椁边缘。
手指纤细,是属于孩童的尺寸。
然后,一个身影,缓缓从棺椁中坐起。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四五岁的男孩。
面容精致得如同人偶,肤色苍白,一双眼睛缓缓睁开。
那是与玖兰枢如出一辙的、纯净的深色眼眸,但此刻,那眼眸深处却没有任何孩童应有的天真与懵懂,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历经漫长沉睡后的冰冷与空洞。
他就这么坐在巨大的黑曜石棺椁中,微微歪着头,用一种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目光,静静地扫过禁地中的三人,最后,定格在站在最前方、气息最为强大的李土身上。
玖兰家的始祖“枢”,以幼年的形态,苏醒了。
李土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
他能感觉到,眼前这具幼小的躯体里,蕴含着何等恐怖的力量。
但同时,他也敏锐地察觉到,因为刚刚苏醒,且是通过不完全的献祭与契约强行唤醒,始祖的力量并未完全恢复,意识似乎也处于一种初生的、相对混沌的状态。
这意味着……面前的“孩子”是可控的。
一定可以…找到拯救千织的办法。
这个念头如同烈火,瞬间烧尽了李土心中最后一点因为献祭而产生的动摇。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而坚定,甚至带上了一丝灼热的、近乎偏执的希望。
他上前一步,对着棺椁中苏醒的“孩童”,微微欠身,隐含着一丝不容抗拒的掌控欲:
“始祖大人,欢迎归来。”
“我,玖兰李土,有一事相求。”
禁地内,幽蓝与残留的血色光芒交织。
新生的“始祖”静静地看着他,深色的眼眸里,映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一片亘古的、冰冷的虚无。
而献祭者的眼中,却燃烧着为了留住另一缕微光,而不惜焚尽一切的疯狂火焰。
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彻底咬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