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是一种酷刑。
尤其对于玖兰李土这样习惯了掌控一切、欲望必须即刻满足的性格而言。
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忍耐。
暂停对悠和树理的直接猎杀,织下一张无形的蛛网,静静地等待那只飞走的、珍稀的鸟儿自己疲惫,自己想念巢穴,最终乖乖飞回他的掌心。
他告诉自己要有耐心。
千织的身体状况他最清楚不过,那样的透支之后,必然需要长时间的静养。
外面动荡不安,哪有玖兰主宅的条件优渥?
或许他在外面吃了苦头,自然会明白哪里才是他该待的地方。
然而,他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也低估了千织不在身边所带来的、那种蚀骨钻心的空洞与焦躁。
偌大的主宅变得前所未有地空旷和令人窒息。
曾经的相处画面都变成了某种带着自虐意味的、焦渴的回忆。
每一天,都变得难以忍受。
仆从们战战兢兢,汇报的声音稍微大一点,都可能引来他冰冷的凝视或暴躁的斥责。房间里的摆设换了一批又一批,却总觉不顺眼,最终往往在主人突如其来的盛怒中化为齑粉。
连他平日里最享受的狩猎与支配,都失去了大半趣味,只剩下一种发泄般的、更加血腥暴戾的空虚。
他的脾气日益暴躁,如同一个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周身弥漫的低气压让整个主宅都笼罩在恐怖的阴影之下。
而每日传来的监控报告,更是往这沸腾的油锅里不断泼洒冷水,激起更激烈的炸响。
“目标藏匿处结界稳固,暂时无法精确锁定……”
“目标生活平静,未有异动……”
这些平淡无奇的汇报,听在李土耳中,却如同最恶毒的嘲讽。
他们平静?
他们安然度日?
在他因为失去而备受煎熬的时候,他却在角落里,享受着没有他的、所谓“平静”的生活?
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某天深夜接到的一条加密情报。
“……据边缘线报,疑似有吸血鬼猎人出没于目标区域外围,身份不明,意图待查。暂无证据表明与目标有直接接触,但存在潜在风险。”
吸血鬼猎人。
这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李土本就紧绷的神经上。
那些以猎杀他们为生、肮脏卑劣的人类!
千织竟然在可能接触到那些危险存在的区域活动?
即使只是“潜在风险”,也足以让李土猩红的眼眸瞬间被暴怒和一种近乎恐慌的占有欲彻底点燃。
他无法再等待了。
一刻也无法再忍受!
什么耐心,什么策略,统统见鬼去!
他的人,必须立刻回到他身边!
待在他绝对掌控、绝对安全的地方!
……
山林深处的小院,沐浴在午后温暖却不过分灼热的阳光下。
空气中飘散着新翻泥土的清新气息和淡淡的花草芬芳,与主宅常年弥漫的熏香与血腥味截然不同。
千织挽着袖子,露出两截过分白皙纤细的手腕,蹲在庭院一角新开辟的小花圃旁。
他手里拿着一把小铲子,动作有些生疏却异常认真地将一株带着嫩绿叶芽的、不知名的小花苗栽进松软的土坑里。
他的指尖沾了些许泥土,神情专注,青绿色的眼眸映着阳光和植物的绿意,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却比在主宅时多了几分生动的气息。
树理在一旁提着水壶,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轻声指导着他填土和浇水的技巧。
阳光洒在她栗珀色的长发上,泛着温暖的光泽。
这幅画面宁静得如同一幅田园油画。
悠在书房里,与几位通过隐秘渠道前来、值得信任的盟友低声交谈着。
他们需要了解更多外界的动向,尤其是李土那边的反应,以及……更好地保护这片来之不易的安宁。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一股强大、冰冷、充满暴戾与压迫感的气息,如同极地寒流骤然降临,瞬间笼罩了整个小院。
花草停止了摇曳,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千织栽种的动作顿住了,小铲子从指尖滑落,掉在松软的泥土上。
他缓缓抬起头,青绿色的眼眸望向庭院入口的方向。
树理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握着水壶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
书房的门被猛地拉开,悠快步走出,眼眸里充满了戒备,瞬间将树理和千织挡在自己身后。
庭院入口的木栅栏,在来者毫不收敛的气息碾压下,悄无声息地化作了粉末。
玖兰李土高大的身影,踏着那堆木屑,如同撕破田园画卷的凶兽,一步步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黑色劲装,异色的眼眸如同两簇燃烧的火,精准地锁定在千织身上,那目光炽热、偏执,又带着不容错辨的、山雨欲来的怒火。
他的视线掠过将他视为敌人的悠和树理。
然后,他像是为了彻底碾碎这幅碍眼的“温馨”画面,向前迈了一步——
“咔嚓。”
“咔嚓、咔嚓。”
清晰而刺耳的断裂声。
他黑色靴子的靴底,毫不留情地、精准地踩在了千织刚刚亲手栽下的三株小花苗上。
柔嫩的茎叶瞬间折断,被碾入泥土,连同那点刚刚萌发的、脆弱的生机,一起被践踏得粉碎。
千织的目光,从李土的脸上,缓缓下移,落到那三处被靴印覆盖、只剩一点残破绿意的泥土上。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向来空茫的青绿色眼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细微地、轻轻地颤动了一下,随即又归于更深的沉寂。
他的指尖蜷缩了一下。
“玩够了吗?”
李土的声音冰冷,带着刻意表现出的不容置疑的命令,
“跟我回去。”
他的目光紧紧锁着千织,仿佛悠和树理只是两件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千织抬起眼,重新看向他。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
他就那样看着李土,看着那双眼眸里翻涌的疯狂、占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连李土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恳求。
眼底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李土。”
悠上前一步,挡在千织身前,声音沉了下去,
“这里不欢迎你!千也不会跟你回去!”
树理也紧紧拉住千织冰凉的手,对他用力摇头,眼中满是恳求和担忧。
李土的视线终于吝啬地分给了悠一丝,那目光里充满了轻蔑与厌烦: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我亲爱的弟弟。我要带走我的人,谁也拦不住。”
他周身的气息陡然变得更加危险,暗红色的力量光晕开始在他指尖隐隐浮动,
“还是说,你想再经历一次婚礼那天的‘惊喜’?”
眼看冲突一触即发,悠也毫不示弱地凝聚起力量,眸里是从未有过的冷冽。
树理将千织护得更紧,脸色有些发白,却倔强地不肯后退。
一声几不可闻的、极轻的叹息,从被护着的少年唇间逸出。
那叹息太轻,轻易的就被风搅散了。
千织轻轻挣脱了树理紧握的手,从悠的身后走了出来,站到了两人与李土之间的空地上。
“千!”
悠和树理同时惊呼,想要再次将他拉回身后。
千织却对他们轻轻摇了摇头。
他转过身,面对着满脸担忧不解的兄姐,青绿色的眼眸里带着一种近乎安抚的平静。
树理快步走上来拉着他的手
“我们可以保护你的…千,你回去万一受到伤害怎么办?你的身体还没养好。”
千织摇摇头,伸出手握住了树理有些颤抖的、温热的手,指尖在她手背上,很轻很轻地拍了拍。
那是一个无声的、带着承诺意味的安慰动作。
然后,他重新转回身,看向对面那个因为他这个动作而眼神骤然变得更加阴鸷可怕的男人。
他的目光掠过李土脚下那三处被彻底摧毁的花泥,又落回李土那张因为偏执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英俊脸庞上。
阳光依旧明媚,庭院里的花草依旧散发着清香。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令人心碎的决断。
“我回去。”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三块巨石,重重砸在悠和树理的心上。
“千!不行!”
树理死死抓住他的手,
“你不能跟他走!他会伤害你的!”
悠也道:
“千,别怕,有我们在,他带不走你!”
千织却只是再次轻轻拍了拍树理的手背。
他的动作很温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决绝。
“没事。”
他的声音依旧很轻,然后冲着人笑了笑。
“他欺负不了我的。”
然后,他不再看悠和树理,迈开脚步,朝着庭院入口,朝着杵在门口的那个男人,一步一步走去。
阳光将他单薄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那片被踩碎的花枝残骸上。
李土看着他向自己走来,看着他苍白平静的侧脸,看着他微微低垂的、覆盖着长睫的眼帘。
胸腔里那股狂暴的怒火和占有欲,在猎物主动走向自己的瞬间,得到了某种扭曲的满足。
他就这样看着他走来,走到自己面前,停下脚步,微微仰起头,用那双清澈漂亮的青绿色眼眸,安静地看着他。
只剩下全然的、令人心悸的顺从。
李土伸出手,一把攥住了千织冰凉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骼。
他将人猛地拉近自己,近到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眼中自己疯狂倒映的缩影。
“早该如此。”
他低语,声音沙哑,带着胜利者的宣告。
他没有再看后方的悠和树理一眼,如同来时一样,带着他夺回的“所有物”,转身,毫不留恋地踏出了这座瞬间失去温度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