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归巢(1 / 1)

意识从一片黏稠的、泛着铁锈味的黑暗中缓慢上浮,如同溺水者挣扎着探出水面。

首先感受到的是熟悉的气息。

然后是身下柔软得过分的床垫,和盖在身上的、轻若无物却异常温暖的丝绒薄被。

千织睁开了眼睛。

视野先是模糊,随后逐渐清晰。

他首先看到的是床柱上雕刻的、繁复而冷漠的玫瑰与荆棘花纹,然后,是趴在床边的身影。

树理睡着了。

她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散落在臂弯,侧脸压在自己的手臂上,平日里温婉沉静的面容此刻带着浓重的疲惫,即使是在睡梦中,眉头也微微蹙着,仿佛在担忧着什么。

她的身上,披着一件剪裁合体的深色男士外套。

悠的。

门外,隐约传来刻意压低的交谈声,是悠和另一个没有听过的声音。

是医生吧。

千织想。

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然后是手臂。

身体依旧沉重,关节处的滞涩感比以往更甚,喉咙深处残留着淡淡的腥甜,提醒着他昏迷前最后的感觉。

原本只是想教训那群聒噪的家伙,谁知道身体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猫猫叹气jpg

他想坐起来。

这个细微的动作惊动了浅眠的树理。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还带着未散的睡意,当目光聚焦在千织脸上,看到他睁开眼睛时,那份惊惶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和后怕取代。

“千!”

她几乎是扑过来,小心翼翼地、却又用力地抱住了千织单薄的肩膀,声音带着颤抖的哽咽,

“你吓死我们了……真的吓死我们了……”

千织被她抱得有些懵,身体僵硬了一下。

树理的怀抱很温暖,向晨间带着露珠的百合。

他不讨厌这种温暖。

千织垂下眼帘,犹豫了一下,抬起手,有些生疏地、轻轻拍了拍树理的背。

“我没事。”

他说,声音沙哑微弱,像秋风中最后一片叶子摩擦的声响。

“哪里没事了?!”

树理松开他一点点,双手捧住他的脸,让他不得不直视她泛红的眼眶和里面涌动的泪光,

“都吐血了!你被悠抱回来的时候,脸色白得像雪,气息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千,你回来这些日子,我们小心小心再小心,连说话都怕惊着你,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让你受过这么重的伤?”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心疼、自责,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

那愤怒并非针对千织,而是针对那些伤害他的人,也针对那个将千织带离他们视线的邀请。

千织抿了抿唇。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原本是不想给他们添麻烦的,结果翻车来的猝不及防,反倒让他们担心了。

树理眼中的泪水和她话语里的痛楚如此真实,让他感到愧疚。

他低下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这个原本心虚的动作却被树理误解了。

她以为是自己语气太重,吓到了刚醒来还虚弱的弟弟,连忙松开手,转而用指尖温柔地梳理他额前微乱的发丝,声音放柔,带着哄慰:

“千,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医生看过了,他说只要你好好养着,按时用药,会慢慢好起来的。千,不要怕,我和悠会一直陪着你,守着你的。”

“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

悠走了进来。他显然听到了房间里的动静,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温和,但眼底的阴影和眉宇间尚未完全散去的凝重,泄露了他此前的不安。

他走到床边,在树理让出的位置上坐下,伸出手,掌心温暖干燥,轻轻贴了贴千织的额头。

“还难受吗?”

悠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

千织摇摇头。

“没事就好。”

悠收回手,从旁边矮几上拿起一个精致的玻璃药瓶,里面是暗红色、比血液更加粘稠的液体,在灯光下流转着不祥却蕴含着强大生命力的光泽。

“医生这次开的药剂,能帮助你恢复元气,稳固血脉。”

他顿了顿,目光温和,语气却严肃下来

“医生也再三嘱咐,以后必须按时、足量进食。千,你的身体……经不起任何消耗和疏忽了。明白吗?”

进食。

想到那些装在精美容器里、散发着血气的液体,千织的胃里就本能地泛起一阵排斥的痉挛。

他的脸色更白了些,嘴角不自觉地向下撇了撇,整张小脸都垮了下来,露出一种近乎孩子气的抵触。

悠看着他那副样子,心中又是无奈,又是酸涩。

他再次伸出手,揉了揉千织柔软的黑发,动作带着兄长特有的、包容的力度。

“听话。只有好好补充力量,身体才会真正好起来,才不会像这次一样……”

千织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悠和树理是为他好。

又陪着千织说了几句话,确认他除了虚弱并无大碍后,悠和树理才起身离开,嘱咐他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

房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重新陷入寂静。

千织躺在宽大的床上,慢慢抬起自己的右手,摊开掌心。

那里光滑平整,皮肤苍白细腻,连最细微的纹路都清晰可见,没有任何伤痕,该说不说吸血鬼的愈合能力确实好,完全没有留疤的可能。

“你可真会给我添麻烦。”

低沉的声音,带着熟悉的嘲弄和一丝难以掩饰的别扭,突兀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

千织没有惊讶,只是慢慢放下了手,青绿色的眼睛望向床边不知何时出现的高大身影。

李土站在那里,逆着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微弱的月光,轮廓显得格外冷硬深刻。

他猩红的眼眸在昏暗中紧紧锁着床上的千织,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这次他只穿了一件深色的丝质衬衫,领口随意敞开,身上还带着夜风的凉意和一丝……未散的血腥气?

很淡,但千织闻到了。

李土自说自话地在床边坐下,动作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侵占感。

然后伸出手,不由分说地将千织刚刚放下的那只手握住,拢进自己温热的掌心。

千织的手很凉,手指细瘦,安静地躺在李土宽大粗糙的手掌里,像一捧易碎的冰晶。

李土的手指收拢,以一种不容挣脱却又不至于弄疼他的力道,包裹住那冰凉的手。

他的拇指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千织光滑的手背肌肤。

“弱成这样,”

李土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责备,

“以后让我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呆着?”

千织眨了眨眼,看着他。

李土的脸色在昏暗光线下有些阴沉,眉头紧锁,猩红的眼底残留着红血丝,显然自宴会后就没有好好休息。

李土似乎微不可查地叹息了一声,那叹息轻得几乎像是错觉。

他空着的那只手抬起来,指尖轻轻触碰到千织的额头,拂开他额前的黑发。

那指尖的温度比掌心更高一些,带着薄茧,触感粗糙,动作却很轻。

“下次,”

李土看着他青绿色的眼睛,一字一句,不容置疑的命令语气,却又似乎混杂了一丝别的什么,

“别随随便便就跟什么人走。留在我看得见你的地方,知道吗?”

他的语气很凶,眼神也带着惯有的压迫感。

但千织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那双猩红眼眸深处翻涌的暗流,心下了然。

他也让这个家伙担心了。

于是千织又眨了眨眼,乖乖地点了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他点头的瞬间,李土紧锁的眉头似乎松动了一丝,那总是充满戾气和嘲弄的眉眼轮廓,也柔和了极其微小的一点点。

只是那变化太快,快得像烛火的一次摇曳,瞬间又被更深的阴影覆盖。

一阵突如其来的、强烈的困倦感如同潮水般席卷了千织。

眼皮开始变得无比沉重,意识开始不受控制地向下沉坠。

在他残留的最后一丝清明里,他感觉到李土握着他的手似乎收紧了些,然后,那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残酷,清晰地钻入他即将被黑暗吞没的听觉:

“睡吧。”

“等你醒来……”

声音顿了顿,仿佛在酝酿着某种血腥而甜美的承诺。

“……我带你亲自去报仇。”

黑暗彻底降临,包裹了一切。

只有掌心那一点被牢牢握住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和力道,如同唯一的安全索,漂浮在无尽的虚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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