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织离开卡尔顿俱乐部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秋日的伦敦傍晚来得格外早,街道上煤气灯陆续点亮,在渐浓的暮色中投下一圈圈昏黄的光晕。
他没有回莫里亚蒂宅,而是直接叫了一辆马车,报出“朗庭酒店”的地址。
车夫有些诧异地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
这个时间,一个年轻漂亮的单身男子去伦敦最奢华的酒店,难免让人多想。
但千织只是安静地坐在车厢里,青绿色的眼眸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马车在酒店门口停下。
千织付了钱,下车。
他没有走正门,而是迅速绕到酒店侧面。那里有一条狭窄的巷道,堆放着杂物和空酒桶。
他抬头,目光扫过酒店外墙——三楼有一扇窗户虚掩着,窗帘在夜风中微微飘动。
没有犹豫。
他助跑两步,脚蹬墙面,手抓住一楼窗台的边缘,身体像猫一样轻盈地向上攀爬。
手指精准地寻找着砖缝和装饰线条的着力点,几个起落间,已经抵达那扇虚掩的窗户。
他悄无声息地滑入房间。
房间里的景象让他瞳孔微缩。
路易斯正背对着窗户,与一个持刀的男人对峙。
他手里握着一把短剑,剑尖微微颤抖,不是恐惧,而是体力消耗过大的征兆。
他的西装外套被划破了几道口子,脸颊上有一道浅浅的血痕。
“路易斯。”
千织开口,声音不大,但在紧张的寂静中格外清晰。
路易斯浑身一震,猛地回头。
看到千织的瞬间,他的瞳孔剧烈收缩,脸上闪过震惊、慌乱。
这个分神的代价是致命的。
持刀男人抓住机会,匕首直刺路易斯后心——
千织动了。
他甚至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身影一晃,已经挡在路易斯与匕首之间。
左手抓住对方握刀的手腕,一扭,匕首“当啷”落地;同时右手手肘精准地击打在对方喉结下方。
男人闷哼一声,软倒在地。
整个过程,不到五秒。
千织转过身,看向路易斯。
“廉在哪里?”
他问。
路易斯还处在震惊中,嘴唇动了动,才发出声音:
“楼上!四楼……和夏洛克在一起!”
千织点点头,没有多问,转身就往外走。
“等等!”
路易斯叫住他,声音里带着急切和担忧,
“小千,你……”
“你受伤了。”
千织打断他,回头看了一眼路易斯脸上的血痕,
“处理一下。这里交给你。”
然后他推开门,消失在走廊里。
路易斯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心脏还在剧烈跳动。
刚才千织出现时那种冰冷而致命的气场,那种毫不犹豫的果断……
和他记忆中那个总是安静地站在他们身后,安静又柔软的小千截然不同。
他摸了摸脸上的伤口,刺痛让他清醒了一些。
然后他蹲下身,开始检查地上男人的状况
——还活着,只是失去了意识。
千织沿着楼梯快速向上。
他的脚步很轻,几乎听不见声音,像一道在酒店华丽走廊里滑过的影子。
四楼很安静,安静得诡异。
所有的客房房门都紧闭着,走廊尽头的一扇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微弱的光。
他走到门口,没有立刻进去,而是侧耳倾听。
里面传来对话声。
“……即便到了现在,我也无法证明你就是犯罪卿。”
那是夏洛克的声音,平静,但压抑着某种尖锐的情绪,
“我被你打造成揭露贵族恶行的英雄。每次都被你抢先一步,被你玩弄于鼓掌中。”
短暂的沉默。
然后,威廉的声音响起,同样平静,但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所以呢?”
“所以,我杀了米尔沃顿。”
夏洛克说,
“就算你也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做吧?你不可能掌控一切。”
千织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我绝不允许……”
夏洛克的声音继续传来,更低沉了些,
“之后就要动真格的了,小廉。我会揭露你的一切,用我期望的方式逮捕你,哪怕……”
他没有说完后半句。
“对于你这句话,”
威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从容,
“我的回答和之前一样: catch if you can, 夏洛克。”
“好。”
夏洛克说
“我一定会做到。”
然后是脚步声,朝着门口走来。
千织后退两步,隐入走廊的阴影中。
门开了。
威廉走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眸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
但当他看到靠在墙边的千织时,那种从容的、近乎麻木的表情瞬间崩裂。
瞳孔剧烈收缩,嘴唇微微张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千织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
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既没有愤怒,也没有质问,只是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他往前走了两步,停在威廉面前,声音很轻:
“回家吗?头目死了,他们也差不多该撤退了。”
威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但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千织伸出手,握住了威廉的手。
那只手冰凉,还在微微颤抖。
千织没有说什么,只是握紧了些,然后拉着他转身朝楼梯走去。
走到三楼时,路易斯已经处理完现场,正等在楼梯口。
看到千织和威廉一起下来,他明显松了口气。
三人沉默地走下楼梯,从侧门离开酒店。
一辆马车已经等在那里——显然是路易斯提前安排的。
一路上,谁都没有开口。
回到莫里亚蒂宅时,已经是深夜。
宅子里很安静,只有壁炉里还燃着微弱的余烬,散发出最后一点暖意。
千织下了车,没有看威廉和路易斯,只是轻声说了句“我回房间了”,然后径直走上楼梯。
他的脚步很稳,背脊挺直,没有任何异常。
但正是这种“正常”,让威廉和路易斯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安。
他们宁愿千织发脾气,质问他们,甚至哭着说“为什么瞒着我”。
那样至少他们可以解释,可以安抚,可以试图让他理解。
但千织没有。
他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平静得让人心慌。
路易斯看向威廉,眼神里满是担忧:
“小千…知道了吗?”
威廉没有回答。
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千织消失在楼梯转角处,眼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恐惧,愧疚,还有一种更深的不安。
那种好像要失去小千的预感冒了出来,没有来由的,心脏开始加快。
“我去和他谈谈。”
威廉最终说,声音沙哑。
路易斯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威廉在千织的房门外站了很久,才抬手轻轻敲门。
“进。”
里面传来千织平静的声音。
威廉推门进去。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台灯,光线昏暗而柔和。
千织坐在工作台前,背对着门,手里拿着针线和布料,似乎在缝制什么。
威廉走近,看清了桌上的东西。
那是几个已经完成的布偶,整齐地排列在工作台一角。
每个都约莫二十厘米高,做工精致,栩栩如生。
路易斯是金发,戴着眼镜,手里拿着一本书。
莫兰穿着军装式外套,表情懒散。
弗雷德拥有一张酷酷的冷脸,和本尊很像。
邦德的金发盘起,穿着晚礼服,姿态优雅的行礼。
阿尔伯特则是深棕色头发,嘴角勾着惯常的一抹笑,手里端着一杯咖啡。
杰克拥有一头花白头发,笑容豪爽,手里拄着手杖。
坎特米尔侯爵是标准的银发,穿着礼服,眼神慈祥。
夏洛克是黑发,穿着侦探装,手里拿着放大镜。
每一个都捕捉到了本人的神韵,精致得让人惊叹。
而千织手中正在缝制的,是最后一个——金发,红瞳,穿着白色的西装,表情安静。
威廉自己的玩偶。
“可爱吗?”
千织头也不抬地问,声音很轻。
威廉愣愣地看着那些玩偶,又看看千织手中即将完成的、自己的玩偶,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想坦白最后的计划,坦白自己已经为“死亡”做好了准备,坦白他之所以瞒着千织,是因为不想让他承受更多……
但千织突然抬起头,伸出手,食指轻轻抵住了威廉的嘴唇。
那个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阻止。
“不想说,我可以不知道,廉。”
千织看着他,青绿色的眼眸在台灯光线下清澈见底。
“你只要做你想做的就好。”
威廉僵在原地,像被施了定身术。
千织的眼神……
太清澈了,清澈得让他害怕。
那不是放弃,不是妥协,而是……某种更深的东西。
“毕竟是为了保护我,不是吗?”
千织继续说,声音依然很轻,像在说一个理所当然的事实,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不让我参与训练,不让我接触黑暗,现在不让我知道最后的计划……都是为了保护我。”
他放下手中的玩偶,站起身,走到威廉面前。
两人的身高相仿,视线平齐。
威廉看着千织的眼睛,想从那片青绿色的深潭里找到一丝愤怒,一丝不甘,一丝质问……
但他什么也没找到。只有平静,温柔的平静。
那种平静,比任何愤怒都更让他恐慌。
“我……”
威廉开口,声音干涩,
“我只是……”
“我知道。”
千织打断他,伸出手,轻轻抱住了他。
威廉的身体僵住了。
千织很少主动拥抱他,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但这个拥抱很温柔,很坚定,带着某种……告别的意味。
“辛苦了,廉。”
千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一直到现在,都很辛苦吧。”
威廉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想推开千织,想看着他的眼睛,想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他做不到。
千织的怀抱很温暖,温暖得让他想落泪。
他感觉到千织的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在安抚一个孩子。
“不用担心我。”
千织继续说,声音依然温柔,
“我会好好的。你只要……做你想做的就好。完成你的计划,改变这个国家,然后……”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
“然后,好好活着。”
威廉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想说“我的计划里没有‘活着’这个选项”,想说“我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想说“对不起,小千,对不起”……
但他什么也说不出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滴落在千织的肩膀上。
他感觉到千织抱得更紧了些,听见他轻声说:
“没事的,廉。没事的。”
那个拥抱持续了很久,久到威廉几乎要以为时间停止了。
然后千织松开了手,后退一步,看着威廉,伸手擦去威廉脸上的泪水。
“去休息吧。”
他说,
“很晚了。”
威廉看着他,嘴唇颤抖,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房间。
门轻轻关上。
千织站在原地,看着紧闭的房门,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
他走回工作台前,拿起那个刚刚完成的、威廉的玩偶,手指轻轻抚过玩偶的头发和眼睛。
然后他从抽屉里取出最后一个空白的布偶身体,开始缝制。
这一次,是黑发,青绿色眼睛,穿着白大褂。
他自己的玩偶。
台灯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窗外,伦敦的夜色深沉。
远处教堂的钟声敲响十二下,新的一天开始了。
千织没有抬头,只是继续缝制着手中的玩偶。
一针,一线。
像是在缝制一个承诺。
也像是在准备一场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