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千织再次站在那扇厚重的橡木门前时,心情与上次的崩溃已截然不同。
尽管眼底深处仍残留着一丝未散的疲惫,但那份迷茫与破碎已被一种沉淀后的清晰取代。
秘书通报后,门很快打开。
麦考夫似乎刚结束一个短暂的会议,看到千织,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露出温和的笑意,示意他进来。
“坐,小千。”
麦考夫走到小沙发旁,亲自为他倒了一杯温水,
“脸色比上次好多了。看来回家休息是有用的。”
千织在沙发上坐下,双手接过温水,指尖感受着杯壁的温暖。
他没有立刻喝,只是握在手中,青绿色的眼眸抬起,望向面前的人,里面是坦然的平静。
“麦考夫”
他开口,声音平稳,
“关于上次你提出的邀请……抱歉。”
迈克罗夫特在他对面坐下,闻言,非但没有失望,嘴角的笑意反而加深了些许,带着一丝纵容的无奈。
“不必道歉,小千。”
他摇了摇头,语气温和,
“如果你真的答应了,反倒……有些不像你的性子了。我知道,那对你来说,不是轻易能做出的决定。”
“你也不是会随意动摇的性子…”
“这一点倒是和夏利很像,跟案件有关的事情上,他就是个犟种。”
他看着千织清澈的眼睛,那双眼里多了份沉静的决断力。
“我的提议,依然为你保留着。但更重要的是,”
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真诚,
“记住,无论你身在何处,面对什么样的局面,如果有需要帮助的地方,任何方面的帮助,都可以来找我。这是我的承诺。”
这是一种超越了立场的、纯粹的庇护承诺。
千织能感受到这份承诺的重量。
他望着麦考夫深邃的蓝眼睛,那里面是毫不掩饰的赏识、关切,以及一种他此刻还无法完全定义,却莫名感到安心的情愫。
最终,千织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清晰而认真:
“谢谢。”
有些东西,无需言明,却已在彼此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给出了明确的选择,婉拒了麦考夫之后,千织的心反而安定下来。
他离开了白厅,步伐不再沉重。
该回家了。
刚推开宅邸的大门,一阵不同寻常的喧闹声便远远传来,打破了家里惯有的宁静。
其中夹杂着莫兰标志性的大嗓门,似乎还混合着其他人的劝阻和……一个陌生的、带着点玩世不恭味道的男声。
千织微微偏了偏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玄关处没人,声音是从二楼那间共用的大更衣室方向传来的。
他抬脚上楼。
果然,更衣室门口挤着好几个人。
路易斯一脸无奈地站在门边,威廉的脸上带着纯粹的疑惑,弗雷德依旧是事不关己的静默模样,更衣室里面,情况就热闹多了。
半裸着上身、只来得及套上一条裤子的莫兰,正对着更衣室另一头一个正在慢条斯理系着衬衫扣子的陌生男人咆哮:
“你这个家伙!怎么能和我们共用同一个更衣室?!威廉!路易斯!你们看看!这合理吗?!”
那个男人身形高挑挺拔,穿着一件质地精良的定制西装,金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英俊得近乎漂亮。
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对莫兰的咆哮完全不为所动,反而动作优雅地整理着自己的袖口。
莫兰一转头,正好看到走上来的千织,眼睛瞬间亮得像看到了救星,一个箭步就窜了过来,嗖地躲到了千织纤瘦的身后,指着那个陌生男人,声音都委屈地拔高了:
“小少爷!你来得正好!你来评评理啊!这个家伙,这个油头粉面的家伙,怎么能和我们共用同一个更衣室?!威廉和路易斯的反应太奇怪了吧!他们居然让他进来!”
被点名的威廉闻言只是抬了抬眼皮,没说话。
路易斯则尴尬地别过了脸,似乎拒绝讨论这个话题。
千织被莫兰拽得晃了一下,站稳后看向那个被莫兰严肃指控的男人。
对方也正好看了过来,四目相对。
千织眨了眨眼,觉得这张脸似乎有些眼熟。
记忆快速回溯,定格在某个画面。
他认出来了。
“是之前的……”
他停下整理袖口的动作,脸上那抹玩世不恭的笑意收敛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真诚、也更富兴味的表情。
他迈着从容的步伐走过来,在千织面前站定,非常自然地执起千织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标准而优雅的吻手礼。
“很高兴再次见到您,小少爷。”
邦德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恰到好处的磁性,
他的嘴唇只是极轻地碰了碰千织的手背,一触即分,礼仪无可挑剔,但那专注的目光和嘴角重新漾开的笑意,却让这个简单的礼节带上了某种别样的意味。
千织眨了眨眼,感受着手背上残留的、微凉而柔软的触感,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他没有立刻抽回手,只是转头看向一旁的威廉,用眼神无声地询问。
威廉对上他的视线,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微光,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确认了邦德的身份。
千织这才转回头,看向依旧牵着自己手的邦德,平静地点了点头,声音清越:
“欢迎,邦德先生。”
“喂!小少爷!你看出来了吧?!这个家伙是……”
莫兰在千织身后急得跳脚。
“莫兰。”
千织轻轻抽回了自己的手,转过身,青绿色的眼眸平静地看着气急败坏的莫兰,语气没什么起伏
“即使对方是先生,这样大吼大叫,也很失礼哦。”
莫兰:“……”
他张大了嘴,一脸难以置信。
只有莫兰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邦德因为千织那句“邦德先生”和为他“主持公道”的话语,眼中细碎的笑意更浓了,他赞同地点点头,故意用能让莫兰听到的音量说:
“就是说啊,小少爷说的对。莫兰,你太粗鲁了。对新同事要友善一点嘛。”
莫兰气得哼了一声,狠狠瞪了邦德一眼,也顾不上半裸了,气鼓鼓地冲进更衣室,以最快的速度套上外套,然后像一阵风似的冲下楼,一屁股坐在客厅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抱着手臂,脸上写满了“我很不爽,别惹我”。
一场小小的闹剧暂时平息。
威廉这才笑着走过来,拍了拍邦德的肩膀:
“别介意,莫兰他就是这个脾气,直来直去,但人很可靠。以后慢慢就习惯了。”
邦德耸耸肩,表示无所谓,目光却又不自觉地飘向了千织。
一众人重新回到了起居室。
威廉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目光扫过在场众人。
“好了,闲聊时间结束。”
威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今天,我希望大家一起去完成一项任务。”
“包括这个人吗?”
莫兰立刻指向邦德,语气依旧不善。
威廉看了莫兰一眼,点了点头
“这有什么问题吗?莫兰,你作为‘前辈’,要多照顾一点。阿尔伯特哥哥不也是这么说的吗?”
莫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切。”
威廉将信封递给他们,简洁的交代了任务。
他的语速比平时稍慢,眼皮似乎有些沉重地向下耷拉。
千织一直安静地站在威廉身边,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当威廉交代完,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晃了一下时,千织立刻上前半步,不着痕迹地扶住了他。
“我要稍微……休息一下……”
威廉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倦意,眼皮几乎完全合上,身体的重心不自觉地靠向了身旁的千织。
“威尔这是……要午睡吗?”
邦德看着几乎瞬间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威廉,有些好奇地问。
“不,”
“这是用脑过度的后遗症。威廉一旦把脑力压榨到某个临界点,就会像这样强制‘关机’,进入深度休眠状态,补充消耗。这个情况下的他怎么叫都叫不醒的。”
他苦大仇深地叹了口气,显然不是第一次见。
“小少爷,威廉就交给你了。我们去处理工作。”
他又看向邦德,
“走吧。让我看看你的用处。”
路易斯早已默契地拿来了一条柔软的羊毛毯递给千织。
偌大的客厅里,很快只剩下千织和沉睡的威廉。
千织让威廉在沙发上躺下,将他的头轻轻挪到自己并拢的膝盖上,小心地调整成一个舒适的姿势。
然后他接过路易斯留下的毯子,仔细地盖在威廉身上,连肩膀都掖好。
做完这一切,他才微微松了口气,低头看着枕在自己膝上的人。
威廉的金发有些凌乱地散在额前,眼眸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呼吸平稳悠长,眉头却依旧微微蹙着。
卸下了所有防备和伪装,此刻的威廉看起来甚至有些脆弱。
千织伸出手,用指尖极轻地拨开威廉额前几缕汗湿的发丝,动作轻柔。
他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威廉脸上,青绿色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他想起了在办公室里偷听到的那些话。
“作为罪恶的莫里亚蒂被消灭,是我们最后的结局”
“请保住小千”
“他原本可以不被牵扯进来”
……
当时涌起的、被排除在外的气恼和委屈,此刻在面对威廉这副毫无防备的、因过度消耗而被迫沉睡的模样时,化为了喉间一片沉甸甸的苦涩。
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廉……”
“骗子……”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描绘着威廉眉心的褶皱,仿佛想将它抚平。
“但……”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带着一丝无奈的妥协和更深的心疼,
“原谅你了……”
阳光透过窗户,在两人身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客厅里一片宁静,只有壁炉里偶尔爆出的细微噼啪声和威廉均匀的呼吸声。
千织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像一座沉默而忠诚的灯塔,守护着怀中因过度航行而暂时入港休憩的船只。
他低下头,用自己的脸颊,极轻地蹭了蹭威廉微凉的脸颊,然后抬起头,对上了起居室墙壁上前几年拍摄的合照。
“反正……”
他最后近乎呢喃地自语,青绿色的眼眸望着相片,闪烁着某种下定决心的清澈光芒,
“应该……不会有下次了。”
他不会看着他们独自背负一切,走向那个注定的黑暗尽头。
死亡绝不会是他们的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