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亚蒂宅邸的早餐桌上,气氛有些异于往常的凝重。
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在光洁的桃花心木桌面上投下斑斓却显得冷清的光影。
银质餐具与瓷盘碰撞的轻响,都比平日更显清晰。
千织安静地吃着路易斯特意准备的、裹了厚厚枫糖浆的松饼。
坐在他身旁的威廉,面前的红茶几乎没动,猩红的眼眸低垂,视线落在千织包裹着纱布的左手上
——那是前几日拗断羽毛笔时留下的伤口,本来已基本愈合,但是上船的那几天没有得到好好的养护有些发炎,只能把纱布又给缠回去。
威廉的眉头从昨晚千织说了今天的行程安排开始就未曾舒展过,此刻更是微微蹙起。
路易斯坐在对面,面前的早餐也几乎没动,眼神时不时飘向门口,又忧心忡忡地看向千织,嘴唇抿得紧紧的。
最终,还是威廉先打破了沉默。
他伸出手,轻轻覆在千织没有受伤的右手上。
他的手掌温热,指尖却有些微凉。
“小千,”
威廉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紧绷,
他抬起头,猩红的眼眸直视着千织青绿色的眼睛,试图将自己的担忧和考量清晰地传递过去:
“他的思维方式异于常人,好奇心旺盛到不计后果。更重要的是,我们不清楚他究竟打着什么主意。是对案件本身的执着?还是……对你产生了某种探究欲?他下船的时候的那个反应太危险了。”
千织停下了用餐的动作。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威廉手指的力道,以及那份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属于家人的忧虑。
这让他心头微软。
他放下银叉,用左手轻轻拍了拍威廉覆在他手背上的手背,动作轻柔,带着安抚的意味。
“只是去帮个小忙,廉。”
千织的声音平静如常,
“尸检而已。哪怕尸体确实存在一些‘不合理’的细节,那也与我的专业操作无关。他怀疑不到我的头上。”
他顿了顿,青绿色的眼眸清澈地回望威廉,补充道:
“况且,这次我主动参与,以一个合作者的身份,或许反而能减少他对这件事本身、以及对……我们的过度关注和好奇。满足他一部分探知欲,总比让他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周围乱转要好,那样的风险更大。”
威廉张了张嘴,却发现所有劝阻的话语都变得苍白无力。
他无法反驳千织的逻辑,更无法在那双清澈见底、写满“我能处理好”的眼睛注视下,说出任何质疑对方能力的话。
最终,他只能挫败地发现,自己既无力,也没有真正站得住脚的理由去拒绝。
他握着千织的手紧了紧,然后像是耗尽了所有坚持的力气,缓缓地、带着一丝罕见的疲惫和依赖,将额头轻轻抵在了千织单薄的肩膀上。
金发滑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有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近乎恳求的意味:
“保护好自己,小千。一旦感觉不对,立刻离开,或者想办法通知我们。什么都不要管。”
千织沉默了片刻,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这个承诺,似乎让威廉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丝。
对面的路易斯看到这一幕,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是用力捏紧了手中的餐巾。
上午九点差五分,莫里亚蒂宅邸的门铃准时响起,声音在略显凝重的宅邸里显得格外刺耳。
路易斯几乎是跳起来跑去开门,威廉则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书,但目光却紧紧锁定着门口的方向。
门开了。
“早。我来接千织。”
他的话音未落,就感觉到两道几乎能实质化的、充满“审视”和“不赞同”的目光向着他射来。
威廉放下书本站起身,路易斯则像只护崽的猫一样挡在门口,眼神里充满了警惕。
夏洛克挑了挑眉,对这种阵仗似乎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莫名其妙。
他越过路易斯的肩膀,看到了正从楼梯上下来的千织。
千织今天难得穿了一身浅蓝色的衣服,细腻的面料衬着他的脸好像在发光,极其挑人的版型和千织无比的契合。
“哟,准备好了?”
夏洛克冲他扬了扬下巴,完全无视了旁边两位监护人的死亡凝视。
千织走到门口,对威廉和路易斯点了点头:
“我出门了。”
威廉嘴唇动了动,最终只说了一句:
“早点回来。”
路易斯则是一脸欲言又止的担忧。
千织跟着夏洛克走出宅邸,身后的大门被路易斯用力关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响声,充分表达了关门者的心情。
走在通往马车的石板小径上,夏洛克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宅门,又瞥了一眼身旁安静走路的千织,语气带着明显的调侃:
“你哥哥们……盯你也盯得太紧了吧?只是出个门而已,你又不是小孩子了。”
他想起刚才威廉和路易斯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觉得简直有点夸张。
千织目视前方,很平静:
“他们担心我。”
“担心什么?”
夏洛克嗤笑一声,半开玩笑地说,
“担心我把你吃了?”
千织闻言,脚步微微一顿,侧过头,青绿色的眼眸认真地看向夏洛克:
“吃人肉会感染至少一百种以上的细菌和病毒,包括朊病毒,风险极高,且不符合大多数人类社会的伦理和法律。从任何角度看,这都是极不理智的行为。”
夏洛克:“……”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本正经的医学伦理科普噎得一时语塞,随即又觉得好笑。
这家伙,还真是……
熟悉的不解风情。
但他不得不承认,千织这种完全脱离常规社交反应、直接切入事实核心的说话方式,某种程度上,比任何巧言令色都更让人……印象深刻,甚至有点无可奈何的
……可爱?
夏洛克用余光又从头到脚把千织打量了一遍,最后得出结论:
好像是挺可爱的。
他摸了摸鼻子,决定放弃在这个话题上纠缠。
“好吧,医学专家。马车在那边,我们得快点,别让我们的‘主角’等太久。”
他指的是停尸房里的那具尸体。
千织点点头,跟着他上了马车。
………
莫里亚蒂宅邸内,大门关上的瞬间,客厅里的低气压几乎能凝结成冰。
路易斯焦虑地在沙发前踱步,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
“威廉哥哥……我还是不放心!那个夏洛克,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吊儿郎当的,说话也轻浮!”
威廉重新坐回沙发上,手中的书再也看不进去一个字。
他强迫自己冷静,试图用理性安抚路易斯,也安抚自己:
“小千很聪明,路易斯。他懂得分寸,也知道如何保护自己。只是协助尸检,有苏格兰场的人在场,对方不敢乱来。”
然而,他自己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夏洛克在诺亚迪克号上,被一群小姐围着时那种游刃有余的姿态,还有他看向千织时,那种毫不掩饰的、如同发现新奇玩具般的探究眼神。
那种眼神,让威廉感到极度不适。
“可是!”
路易斯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满是愤愤不平和更深层的担忧,
“那个男人一看就是个花花公子的样子!举止轻浮!万一……万一他对小千……”
他顿了顿,脸有些红,但担忧压过了羞赧,声音都提高了些:
“万一他仗着自己年长,又油嘴滑舌,欺负小千怎么办?小千那么单纯,又不懂那些弯弯绕绕……”
这一下,仿佛点燃了两人心中共同的隐忧。
威廉拿着书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是啊,小千于同龄人而言或许确实早熟而冷静,但在人情世故、尤其是在应对夏洛克·福尔摩斯那种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又带着某种危险魅力的男人方面……
他确实可能缺乏经验。
万一夏洛克说了什么越界的话?
做了什么轻浮的举动?
而千织完全没有察觉到,还以为这样是正常的社交……
那就完了!
越想,威廉的脸色就越沉,眼眸深处翻涌着冰冷的暗流。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种过度保护的心态里,夹杂了多少已经超出寻常的、近乎独占的焦虑。
路易斯看到威廉的脸色,知道自己说中了,更是急得团团转:
“怎么办?威廉哥哥?我们要不要……偷偷跟过去看看?”
威廉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的波澜被强行压下,恢复了惯常的冷静。
“不,路易斯。我们要相信小千。”
“给他空间,也给他信任。贸然干涉,反而可能弄巧成拙。”
话虽如此,但当他的目光再次落向窗外,仿佛能穿透伦敦的街道,看到那辆载着千织远去的马车时,他握着书脊的手指,终究是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这个上午,对莫里亚蒂宅邸里的两位兄长而言,注定是漫长而难熬的。
每一分每一秒,都牵扯着名为“担忧”的丝线,紧紧缠绕在心口。
而被他们如此牵挂着的千织,此刻正坐在微微颠簸的马车上,神色平静地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
对于威廉和路易斯那些丰富联想,他全然不知。
夏洛虽然有时言行古怪,但在专业领域,应该还是个可以勉强合作的……
临时同事。
至少有他在,可以帮忙应对很多他不想过多解释的场合。
千织自动把事后鸡飞狗跳和人死皮赖脸从自己这里要好处的场面从大脑里面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