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从电报室传来的消息,像一记记重锤砸在布利兹·恩德斯伯爵那颗早已被傲慢腐蚀的心上。
投资失利、矿场事故、议会中的盟友倒戈……
每一封电报都意味着大笔金钱的流失和权力的削弱。
他呼吸粗重,手背青筋暴起,昂贵的雪茄被他狠狠摁熄在水晶烟灰缸里,发出刺耳的“滋啦”声。
“废物!一群废物!”
他低吼着,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火焰。
他急需发泄,急需看到某种东西在他面前崩溃、流血、哀嚎,就像在他自家的狩猎场里,看着那些卑贱的猎物在枪口下惊恐逃窜、最终毙命一样。
那种掌控他人生死的快感,是平息他内心焦躁和恐惧的唯一良药。
只可惜,这里不是他的领地,不是可以随意开枪的荒野。
这个念头刚升起,又被另一种更扭曲的兴奋取代。
他混浊的眼珠转动着,扫视着舷窗外奢华而拥挤的公共区域。
这里,这艘船,这些乘客……
为何不能成为一个新的、更刺激的狩猎场?
规则?法律?
那是给平民和懦夫准备的!
像他这样真正的贵族,生来就拥有定义规则、践踏弱者的权力!
白天那个在酒吧与他发生口角、被他踹了一脚还敢瞪他的酒鬼身影,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中。
一个下等人,一个粗坯,一个完美的猎物。
借口是现成的。
为白天的“小小误会”赔礼,邀请对方共饮珍藏的美酒。
对于那个挣扎在贫困线上的酒鬼而言,贵族的“歉意”和免费的美酒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一切都进行得异常顺利。
酒鬼带着受宠若惊又惴惴不安的神情,跟着仆人来到了布利兹的豪华套房。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断绝了最后的生路。
布利兹脸上的虚伪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捕食者的狰狞。
虐杀的过程漫长而充满了病态的“创意”。
房间里隔音良好,足以掩盖大部分声响。当布利兹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下,看着地上那具遍布伤痕、面目全非、早已失去生命的躯体时,一种混合着疲惫、恶心和极度亢奋的战栗贯穿全身。
他踢了踢不再动弹的尸体,啐了一口,点燃一支新的雪茄,甚至大喇喇地坐在了尚温的尸体上,吞云吐雾,仿佛那是他荣耀的王座。
然而,短暂的征服快感之后,现实的问题迅速浮现。
尸体,必须处理掉。
虽然他自恃贵族身份,认定即使东窗事发也能用权势和金钱摆平,但“在首航游轮上虐杀平民”这样的丑闻,终究是麻烦。
就在他盯着尸体,脑子里飞快转着如何毁尸灭迹的念头时——
“叩、叩、叩。”
清晰而克制的敲门声,如同丧钟,骤然响起。
布利兹浑身猛地一颤,差点从“肉垫”上滑下来。
是谁?
侍者?
还是别的什么人?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衣。
“谁……谁啊?”
他强作镇定,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发颤。
布利兹手忙脚乱地想搬动尸体藏起来,但那死沉的重量让他徒劳无功。
他惊恐地发现原本应该锁好的房门,不知何时,门锁的搭扣竟然松开了!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房门被轻轻推开。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一片狼藉、弥漫着血腥和烟味的房间,最终落在了地上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和面色惨白、浑身发抖的布利兹身上。
“恩德斯卿?”
威廉的声音温和,带着疑惑,
“我听到有女士说您的房间传出了尖叫声,担心您出了什么事……这是?”
布利兹的大脑一片空白,随即被求生欲和狡辩的本能驱动。
“强、强盗!”
他指着地上的尸体,声音尖利,
“这家伙闯进我的房间想抢劫!我、我是自卫!对,自卫!不小心失手……”
他的话语漏洞百出,神情惊慌,完全是一副杀人后试图掩盖的拙劣模样。
然而,威廉却仿佛相信了。
他脸上露出“恍然”和“同情”的神色,甚至向前走了两步,仔细看了看尸体,然后点点头:
“原来如此。在海上遇到这种事,真是令人不安。阁下受惊了。”
布利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巨大的庆幸让他差点虚脱。
他连忙附和:
“是、是啊!太可怕了!这个该死的强盗!”
“不过,”
威廉微微蹙眉,露出为难的表情,
“尸体留在房间里总不是办法。若是被别人看见,即使您是自卫,恐怕也会引来不必要的调查和闲话,影响您的声誉和这次愉快的航行。”
“那、那怎么办?”
布利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看向威廉。
威廉的目光转向敞开的阳台门,外面是漆黑的海面和星空。
“不如……让他彻底消失?大海是最好的藏匿之处。今晚风浪不大,没有人会注意。”
这个提议简直说到了布利兹心坎里。
他连连点头:
“对!对!扔进海里!”
两人于是合力将沉重的尸体拖到阳台边。
布利兹气喘吁吁,内心却充满了即将摆脱麻烦的轻松。
就在他们准备将尸体翻过栏杆时,威廉脚下似乎“不小心”滑了一下,身体趔趄,撞在了布利兹身上。
布利兹惊叫一声,被撞得一个不稳,手中的力道也松了。
尸体滑落,消失在阳台外的黑暗中。
“抱歉,伯爵,我没站稳。”
威廉稳住身形,歉然道,嘴角却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布利兹惊魂未定,只顾着拍打被撞皱的衣服,并未留意这细微的异常。
“没、没事……扔下去就好,扔下去就好……”
两人从阳台回到室内,威廉体贴地关上了阳台门,隔绝了夜风。
布利兹瘫坐在干净的沙发上,感觉捡回了一条命,对眼前这位“善解人意”的年轻数学家充满了感激。
“莫里亚蒂先生,今晚真是多亏了你!”
他擦着冷汗,
“您太客气了,伯爵。任何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会伸出援手的。”
威廉微笑着,态度谦逊有礼,
“那么,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今晚的事,我会当做没看见。”
他优雅地躬身告辞,离开了房间,还细心地将房门带好。
门关上的瞬间,威廉脸上所有温和的表情如同潮水般褪去,猩红的眼眸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闪过一丝冰冷的、属于猎人的锐利光芒。
……
就在布利兹套房正下方两层的备用储物舱内,弗雷德和莫兰稳稳地接住了从上方“掉落”的尸体。
旁边,莫兰迅速检查了一下周围,确认无人察觉。
原本应该已经回房的千织,此刻正安静地站在舱内一盏应急灯旁。
他换上了一身深色的便服,手上拿着个减震的医疗包,青绿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冷静得如同手术室的无影灯。
“确认目标已死亡。”
弗雷德低声说,将尸体平放在预先铺好的防水布上。
千织点点头,走上前,蹲下身。
他没有去查看那些狰狞的虐杀伤痕,而是迅速检查了尸体。
然后,他从医疗包里取出几支特制的针剂给尸体注射进去。
莫兰蹲在一旁有些好奇。
“这是做什么?”
“死亡时间不久,尸僵只会出现在小肌群。”
“但经过长时间的放置,尸僵的幅度会扩大。这具尸体需要保持至少24小时内的‘新鲜度’…确保后续不会给廉惹上麻烦。”
千织垂眸,动作干净利落,最后把空了的针管重新收回医疗包里。
“可以了。按照廉的计划,暂时安置在这里。注意湿度和温度。”
“明白。”
莫兰沉声应道,和弗雷德一起将尸体小心地转移到舱内一个隐蔽的角落,用防雨布和杂物掩盖好。
千织最后看了一眼那被覆盖的轮廓,青绿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
他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储物舱,如同他来时一样。
次日,阳光灿烂。
诺亚迪克号航行在蔚蓝的海面上,海风轻柔,海鸥追逐着船尾浪花,发出清脆的鸣叫。
千织在套房的阳台上喂海鸥。
他蹲在地上,手里捏着一些从早餐篮里拿出来的面包屑,一点点撒在栏杆内的甲板地面上。
几只胆大的海鸥盘旋落下,小心翼翼又迅速地啄食着。
阳光洒在千织乌黑的发顶和专注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扇形的阴影。
阿尔伯特坐在阳台一侧的藤编椅上,手中拿着今早刚送来的船上报纸和几份电报副本。
他的目光并未完全停留在文字上,而是不时地、带着毫不掩饰的宠溺笑意,掠过蹲在地上、与海鸥共享清晨时光的身影。
“小千,”
阿尔伯特忽然开口,声音温和,
“面包屑别撒太多,小心引来太多,赶不走就麻烦了。”
千织闻言,停下了撒面包屑的动作,抬起眼看向阿尔伯特。
青绿色的眼眸在阳光下清澈见底,映着蔚蓝的海和和天空。
他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停下了手中撒面包屑的动作,安静地看着那几只还在努力啄食最后一点面包屑的小家伙。
阳光,海风,海鸥和漂亮的少年。
画面美好得如同印象派的油画。
海鸥吃饱后,振翅飞走,融入远方的碧空。
千织站起身,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碎屑,走到阿尔伯特身边的另一张椅子坐下,也拿起一份医学期刊安静地翻阅起来。
阳台上一片宁静,只有书页翻动的轻响和海浪永恒的吟唱。
仿佛昨夜的事从未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