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秋日,晨雾总是带着挥之不去的阴冷。
莫里亚蒂宅邸的早餐室里,壁炉早早燃起,驱散着寒意。
路易斯将烤得恰到好处的吐司和温热的红茶摆在桌上,空气里弥漫着黄油与茶香的安宁。
然而,这份安宁被威廉手中展开的报纸轻易撕裂。
他坐在惯常的沙发位置,猩红的眼眸快速扫过头版头条,目光在某一行字上停顿,原本温和的神色渐渐沉凝,嘴角却依旧那抹惯常的弧度。
路易斯放红茶的动作顿了顿,顺着威廉的视线瞥向报纸,脸色瞬间严肃。
头条标题触目惊心:
《第七名!东区再现幼童惨死,苏格兰场束手无策!》。
就在这时,千织揉着眼睛,带着一身淡淡的消毒水和熬夜后的疲惫气息,从二楼实验室的方向走下来。
他显然熬了一个通宵,青绿色的猫眼下方泛着淡淡的青影,但眼神依然清明。
他习惯性地走向威廉旁边的位置,却在坐下时,瞥见了威廉手中报纸的标题。
“已经第七个了?”
千织的声音带着刚醒的微哑,但语调已经冷了下来。
他接过威廉递来的报纸,迅速浏览文章内容。
报道写得隐晦而煽情,但核心信息明确:
又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被以残忍手段杀害,抛尸在东区的暗巷,这已经是近两个月来的第七起类似案件。
苏格兰场压力巨大,但线索寥寥,舆论哗然。
千织的眉头紧紧蹙起,捏着报纸边缘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一种冰冷的、尖锐的愤怒,如同细针,扎破了他平日沉静的表象。
“苏格兰场的人在做什么?”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绷紧的琴弦,透着压抑的怒火,
“到现在还没有查出来凶手是谁?”
威廉放下茶杯,瓷杯与托盘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抬手,轻轻覆在千织紧握报纸的手背上。
他的手掌温暖,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意味。
“会查出来的。”
威廉的声音平静,却蕴含着某种钢铁般的决心,
“我保证。”
他猩红的眼眸深处,有冰冷的火焰在燃烧。
那不仅是出于对社会不公的义愤,更是某种更为庞大计划中,对这种肆意践踏底层生命、破坏他所谋求的“新世界”基础秩序的蛀虫的绝对厌恶。
“一定会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却字字千钧。
千织抬起头,对上威廉的眼睛。
在那眸子里,他看到了与自己同源的愤怒,以及更深的、某种将要付诸实践的凛冽寒意。
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试图将胸腔里那股冰冷的怒意压下去。
理智重新占据上风。
他知道威廉要做什么。
再次睁眼时,他眼中的情绪已经收敛大半,只剩下一种近乎严酷的冷静。
“收尾的时候告诉我。”
威廉看着他,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微光,但没有拒绝,只是点了点头,轻声应道:
“好。”
接下来的时间里,表面上一切如常。
千织依然按时前往自己名下的医署,多数时间泡在顶楼的研究室里,分析数据,撰写报告,偶尔下楼查看特殊病例。
他依旧是那个年轻、专注、略带疏离的天才医生。
只有极少数时候,他会透过研究室的窗户,望向伦敦东区那片被雾气笼罩的、混乱的街巷,青绿色的眼眸深不见底。
千织并未直接介入调查,他相信廉说了会找到人就肯定会找到。
凶手对东区地形异常熟悉,行凶地点和时都缺乏明显规律,唯一共同点就是受害者都是家境贫寒、缺乏关注的平民孩童。
这种精准挑选“隐形”受害者的行为,让千织的怒火在冷静的表象下持续燃烧。
午后,千织正在医署研究室,对一份关于伤口形态与凶器关联性的文献做笔记。
一位信使送来了一封没有署名的短笺,笔迹是威廉的。
看过内容之后,他平静地收拾好桌面,将文献归档,脱下白大褂,换上外出常穿的深色大衣。
对当值的医师简单交代几句后,他离开了医署。
之后的事情,发生在一座早已废弃、位于更偏僻郊野的小教堂里。
当千织按照威廉留下的信息赶到时,一切已经结束。
月光透过破损的彩色玻璃窗,投下诡异斑驳的光影。
教堂空旷破败的主厅里,景象足以让任何正常人崩溃。
但千织只是站在门口平静地扫过那狼藉的一幕,这样的人完全不值得同情。
然后他的视线就落在了威廉身上。
威廉站在稍远处,背对着入口,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挺拔而孤寂,手里似乎拿着什么。
阿尔伯特在一旁,对千织微微点头,示意他威廉无恙。
路易斯则是靠在马车边,像个沉默的骑士。
千织的视线最终落回那堆不成形的“东西”上。
他敛下眉眼,青绿色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看到的不是血腥的残骸,而是一个需要处理的“污染源”。
他迈步走了进去,脚步平稳,避开地面上的污渍。
他从随身的包里取出几个小瓶和特制的粉末,将粉末仔细撒在四周,尤其是可能浸染了液体的地方,然后泼洒了小瓶中的液体。
最后,他退开几步,划亮火柴,扔了过去。
“轰——”
火焰瞬间窜起,不是普通的橙红色,而是带着些微蓝绿边缘的高温火焰,迅速吞噬着一切。
火舌舔舐着破烂的长椅、坍塌的讲坛,也将那堆罪孽卷入其中。
教堂穹顶上,残存的、表情悲悯的天使石膏像,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脸上的阴影变幻不定,仿佛在无声地注视着这场地狱之火的净化,充满了讽刺。
千织站在安全距离外,火光在他沉静的侧脸上跃动,青绿色的眼眸倒映着燃烧的教堂,如同两颗冰冷的宝石。
直到确保所有该烧毁的都已被火焰吞没,且火势开始自然减弱,不会蔓延到周围林地,他才转身。
威廉这时才从阴影中完全走出来,看着火焰燃起。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无快意,也无怜悯,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以及任务完成后的空茫。
晨光尚未完全驱散夜色,东方的天际线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
他点燃了一支烟,夹在指间,却没有立刻抽,只是望着逐渐熄灭的余烬和开始透亮的天空,猩红的眼眸深处,思绪仿佛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然后,他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手上。
千织正静静地看着他,或者更准确地说,看着他指间的香烟。
那眼神没有什么激烈的指责,只是平静的注视,却让威廉莫名地感到一丝……心虚?
他连忙将刚点燃的烟在旁边的破石头上按灭。
“不常抽的。”
威廉下意识地解释,语气里带着点难得一见的、类似于被抓包的孩子气的局促。
千织没说话,只是依旧看着他。
“……错了嘛。”
威廉摸了摸鼻子,声音放软了些,那副算无遗策的“教授”模样此刻消失无踪。
千织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走上前,牵起威廉刚才拿烟的那只手,手指轻轻拂过他微凉的指尖,然后握紧。
他的手掌比威廉的小,却干燥温暖。
“偶尔,”
他开口,声音在清晨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
“不许多。”
威廉反手握住他的手,力道有些紧,仿佛要从这接触中汲取某种真实感。
他脸上重新露出那种惯常的、带着点慵懒和温柔的微笑:
阿尔伯特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松了口气的表情。
他走过来,低声道:
“痕迹清理过了,后续舆论……我会处理。艾登那边也安排好了。”
威廉点了点头,恢复了些许平日的神色,但握着千织的手没有放开。
“辛苦了,阿尔伯特哥哥。”
“回家吧。”
千织说。
“嗯。”
威廉应道。
三人不再看身后那已然化为灰烬与废墟的教堂,转身步入逐渐明亮的晨光之中,与在马车边守着的路易斯汇合。
废弃的小径上荒草萋萋,沾着晨露。
威廉和千织牵着手走在前面,阿尔伯特落后半步,四人一起上了马车。
马车走了几步,千织忽然轻声说:
“那个孩子……我看到了他的尸检报告…对那么小的孩子进行了长期的折磨……到最后连他的尸体都不愿意放过……”
威廉的手紧了紧。
“我知道。”
他顿了顿,
“所以,那样的结局,对他而言,不算过分。”
千织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眼中的光一闪而过,有些罪恶的灵魂,还是下地狱比较好。
“你昨晚也没睡好。”
千织换了个话题,转头看向威廉。
“回去让路易斯煮点安神的茶。”
“听你的。”
威廉从善如流。
“阿尔也喝。”
“遵命。”
阿尔伯特无奈的点点头。
晨光渐渐洒满道路,将马车的影子拉长。
远处,伦敦城开始苏醒,新的一天即将开始,昨夜的黑暗与血色仿佛从未存在。但有些东西已经改变,有些界限已经跨越。
威廉握着千织温暖的手,感受着指尖传来的稳定脉搏,心中那因罪有应得者声嘶力竭的咒骂和血腥的下场而产生的短暂空茫,似乎被一点点填满。
他不是孤身一人。
身旁这个看似清冷、却拥有最坚定内核的存在,会在他踏入最深的黑暗时,为他点亮一盏归家的灯。
会在他身上沾染硝烟与血腥时,用他独有的方式,将他拉回有温度的人间。
晨风吹过,带来远方泰晤士河的水汽和城市苏醒的声响。
血色褪去,晨光熹微。
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