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礼后的第二天清晨,坎特米尔宅邸恢复了平日的宁静。
昨夜的辉煌与喧嚣如同褪色的梦境,只留下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香水余韵,以及大厅角落里尚未完全撤走的鲜花,证明那场盛大仪式的存在。
千织起得很早,或者说,他几乎没怎么睡。
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疲惫让他早早躺下,但手腕上隐约的刺痛和脑中盘旋的各种画面让睡眠变得浅而零碎。
天刚蒙蒙亮,他便起身,换上一身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深色长裤,来到了宅邸附属的小型温室花园。
湿润温暖的空气夹杂着泥土和植物的气息,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他坐在一张藤编长椅上,看着玻璃屋顶上凝结的晨露缓缓滑落,留下蜿蜒的水痕。
管家埃德加端着一个银质托盘走来,上面放着热茶、清淡的早餐,以及一小叠信件。
“小少爷,晨安。这是今早收到的信件,还有侯爵吩咐,请您早餐后去书房一趟。”
“谢谢,埃德加。”
千织端起茶杯,温热的液体驱散了体内最后一丝寒意。
他瞥向那叠信件,最上面一封的笔迹让他动作微顿
——是弗雷德,字迹似乎比以往更潦草一些。
他先拆开了其他几封礼节性的贺信,来自一些昨晚出席宴会的家族,内容无非是赞美与祝福,千织快速浏览后便放到一边。
最后,他才拿起弗雷德的信。
信封比往常厚,拆开后,里面除了一封信,似乎还有一张小卡片。
但千织的注意力首先被信的内容吸引了。
弗雷德的字迹从未有过的潦草,甚至有些凌乱,透着一股罕见的慌张:
“千织,
首先,万分、万分抱歉!
我知道这封信和道歉都来得太迟了,我本该昨天当面向你祝贺,甚至更早之前就告诉你我可能无法出席。
但我一直抱着愚蠢的希望,以为能赶回来……
礼物应该已经提前送到了,希望你喜欢。
那是一对蓝宝石袖扣,我在伦敦一家老店看到的……
算了,不说这个。
我错过了你的成人礼。
错过了亲眼见证你站在所有人面前的样子。
错过了对你说一声‘生日快乐’。这都是因为一个该死的临时任务,上面说‘绝对不可缺席’。
我不能透露细节,但请相信我,如果可以,我宁愿违抗命令也会赶回来。
我知道你可能并不在意这些仪式,也可能并不真的需要我在场,但我自己在意。
我承诺过会到场,却没有做到。这让我觉得自己像个背信者。
随信附上的是我在任务间隙仓促画下的速写。画得不好,请别笑话,是营地窗外能看到的一片星空。
这里的星空和伦敦很不一样,清晰得仿佛能触手可及。
我常常看着它,想着你在伦敦的灯光下,是否也在看同一片天。
再次抱歉,千织。
希望你能原谅我的失约。期待你的回信。
你永远的朋友,
弗雷德”
信纸的边角有些皱,似乎被用力握过。
千织能想象出弗雷德在军营的灯光下,匆忙甚至有些气恼地写下这些字句的样子。那个曾经羞涩、如今已成长为一名军官的少年,似乎在某些方面依然保留着当年的纯粹与执着。
面前仿佛浮现了少年青涩又紧张的脸。
谁能想到在外人面前冷脸又话少的弗雷德私下在和千织的信里是个话唠?
千织拿起那张附带的卡片,是一张质地粗糙的画纸,上面用炭笔简单勾勒出星空下的帐篷轮廓,几颗星星特意画得明亮。
笔法笨拙,却透着一股认真的努力。
他沉默了片刻,将信和画小心地放在一边,开始用早餐。
吃完后,他回到书房,找出信纸和钢笔。
“弗雷德,
信已收到,勿需道歉。
任务为重,我明白。
礼物收到了,很漂亮。
蓝宝石的颜色很像你的眼睛。我已经让管家妥善收好,日后搭配衣物时会使用。
星空速写收到了,画得很好,北斗七星的位置很准确。
伦敦近日多雾,难以见到清晰星空,谢谢你的分享。
我一切安好,成人礼顺利。
不必挂心。
注意安全,期待你任务结束后的消息。
千织”
他的回信一如既往的简洁,几乎没有多余的情感流露,但弗雷德每每收到这样的信件都会安心。
千织将信折好放入信封,叫来仆人寄出。
接着,他打开书桌抽屉,取出几个丝绒盒子。
这些都是昨天收到的、来自最亲近之人的礼物。
第一个盒子里是弗雷德送的蓝宝石袖扣。
宝石切割精致,在晨光下折射出深海般的蓝色,与弗雷德那双总是不自觉流露出真诚的蓝眼睛颇为神似。
千织看了一会儿,盖上盒子,唤来埃德加。
“请将这对袖扣与我的其他配饰放在一起,埃德加。”
“是,小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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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接过盒子,顿了顿,补充道,
“波洛克少爷的礼物挑选得很用心。”
千织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第二个盒子略大一些,来自阿尔伯特。
打开后,里面是一枚造型别致的银质戒指。
戒面并非传统的宝石镶嵌,而是以极精细的工艺雕刻出缠绕的朱丽叶月季的花纹,花瓣层叠舒展,栩栩如生。
千织拿起戒指,指尖拂过冰凉的银质花瓣,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多年前莫里亚蒂宅邸花房的夜晚。
那时也是这样的花,在月光下泛着微光,阿尔伯特的小指与他勾在一起,约定成为永不抛弃的家人。
他没有犹豫,将戒指戴在了左手食指上。
尺寸恰到好处。
银色的光泽衬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月季花纹低调而别致,像是一个无声的誓言烙印。
第三个文件袋来自祖父。
里面是两份正式的地契文书,附带相关产权证明和管家埃德加做的简要说明。
是位于肯特郡和苏格兰边境的两处中等规模的庄园,附带土地、牧场和一些产业。
这不仅仅是礼物,更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和传承。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书桌旁一个没有任何装饰的朴素硬纸盒上。
这是昨天宴会结束后,一位自称“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先生的秘书”的人送来的。
盒子里没有贺卡,只有两样东西:
一套厚重得足以当凶器的大部头书籍,书脊烫金印着《人体解剖学图谱:系统、局部与临床关联(第七版)》,以及一个打开后令人惊叹的黑色皮质手术刀套组。
皮套内衬是深红色丝绒,整齐固定着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十把手术刀,从最精细的显微手术刀到较粗的解剖刀,一应俱全。
刀柄是质地极佳的乌木,金属部分闪烁着冰冷而纯净的光泽,显然是顶级匠人定制,且保养得极好。
这份礼物完全出乎千织的预料,却又精准地击中了他的需求与兴趣。
无论如何,这份礼物确实送到了心坎上。
千织拿起一把最精细的手术刀,青绿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愉悦。
他小心地将刀放回原处,又将那套大部头书籍搬到书架上显眼的位置。
或许,与那位福尔摩斯阁下多一些基于共同兴趣的交流,也未尝不可。
与此同时,伦敦某个并不起眼、却守卫森严的政府机构办公室内。
麦考夫放下手中的文件,揉了揉眉心。
他的办公室宽敞而低调,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唯有窗台上的一盆绿植略显生机。
他想起昨晚坎特米尔宅邸的宴会,想起那个站在楼梯上、目光平静疏离的黑发少年,想起他处理紧急状况时的冷静精准,也想起阿尔伯特提起这个弟弟时,眼中那份真实的骄傲与保护欲。
这个时候,想必对方已经收到自己送过去的礼物了。
他又想起自家那个此刻恐怕正瘫在家里沙发上,用尼古丁和无聊案件麻痹自己的弟弟夏洛克。
同样的天才,甚至可能是更耀眼、更不受控的天才,却选择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一条与秩序、责任、家族荣誉几乎背道而驰的道路。
一种熟悉的、混合着疲惫、无奈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羡慕情绪涌上心头。
如果夏洛克能有那孩子一半的沉静、自律,他的头疼大概能减少八成。
“想换弟弟的想法从来没有那么强烈过。”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冒出来,让麦考夫自己都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丝自嘲的苦笑。
这种东西哪能说换就换呢?
他什么时候也有这么幼稚的想法了?
坎特米尔的血脉与神秘的过往,惊人的医学天赋与那双漂亮的眼睛,与莫里亚蒂兄弟的紧密联系,以及在社交场合表现出的、超越年龄的沉稳与疏离。
不得不说,虽然很不想承认,但麦考夫和他那位麻烦的弟弟一样,对好奇的人或事缺乏抵抗力。
送那套解剖学书籍和手术刀,既是一种示好,也是一次试探。
福尔摩斯宅的客厅此时正烟雾缭绕。
他的大脑在空转,最近伦敦的犯罪率低得令人发指,缺乏足够复杂的案件来刺激他高速运转的思维。
夏洛克敏锐地察觉到,自从他哥哥去参加了那场该死的坎特米尔家宴会回来之后,看他的眼神就格外不对劲。
那是一种混合着某种恨铁不成钢和……嫌弃的复杂情绪。
每次为了给他“擦屁股”或是回来发现家里一股烟味的时候,那种眼神就更加明显。
今天早上,麦考夫甚至“顺口”提了一句:
“我前几日去参加了坎特米尔家小少爷的成年礼,那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夏洛克当时只是哼了一声,没接话。
但迈克罗夫特反复提起,语气中那种不自觉的赞赏和对比意味,让夏洛克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
他当然知道自己在兄长眼中是个“麻烦”,是个“不可控因素”,但如此直白地将另一个同龄人作为“正面参照”,还是头一遭。
当迈克罗夫特下午再次用一种近乎公事公办的语气,要求他“最近收敛一些,不要引起不必要的注意时,夏洛克终于炸了。
“所以,你现在是在为某个刚成年的医科学生而着迷了?麦考夫,你什么时候这么禽兽了?”
夏洛克从沙发上弹起来,语气尖锐,
迈克罗夫特平静地看着他,灰蓝色的眼睛里没有什么波澜,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夏洛克。你这话说的太刻薄,你的礼仪学到哪里去了?”
“我刻薄?”
夏洛克冷笑,
“我亲爱的哥哥,你什么时候这么关注过一个人?还是说他对你来讲只是一个比较新鲜的玩具?”
“他不是玩具,夏洛克。”
迈克罗夫特的语气冷了几分,
兄弟间的气氛骤然紧绷。
最终,夏洛克猛地抓起挂在衣帽架上的大衣和围巾,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
“你去哪里?”
麦考夫问,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出去。”
夏洛克在门口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免得我继续留在这里,惹得你心烦。你清静,我也清静。”
“夏洛克!”
麦考夫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恼怒。
但回答他的是重重的关门声。
几分钟后,夏洛克拎着一个简单的行李箱,消失在了暮色中。
他确实需要换个环境,也需要一些新的、足够刺激的东西来填充他无聊透顶的大脑。
至于搬去哪里,他心中已有几个备选地点。
麦考夫独自留在凌乱的客厅里,听着佣人小心翼翼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事情总是不按他预想的方向发展。
他原本只是希望夏洛克能稍微注意一下分寸,却引发了如此激烈的对抗。
现在好了,那个麻烦精彻底跑出去了,天知道又会惹出什么乱子。
他走到窗边,看着伦敦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
坎特米尔宅邸的方向一片宁静。
麦考夫摇了摇头,将无用的思绪甩开。
他还有堆积如山的公务要处理,还有这个国家的无数秘密需要看守。
夜色渐深,伦敦的舞台上,每个人都在继续自己的剧本。
命运的丝线悄然缠绕,新的篇章,在礼物与裂隙交织的序曲后,即将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