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的硝烟终是散去了。
如同那位以自身为祭品的存在所期望的那般,鬼与人之间,划下了一道清晰的界限,井水不犯河水。
失去了必须斩灭的恶鬼,也失去了世代传承的诅咒,鬼杀队,这个承载了千年悲愿与血泪的组织,也终于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正式解散。
柱们,队员们,卸下了日轮刀,回到了各自来时的生活,或成为普通的农夫,或回归家族,或开始了新的人生旅程。
曾经挥洒热血与生命的战场,渐渐被青草与野花覆盖,只留在幸存者的记忆与口耳相传的故事里。
世界,似乎真的步入了某种平静的轨道。
无惨回到了那片承载着他最初与最终记忆的土地,平氏故宅的旧址。
他驱散了此地所有的闲杂人等,动用难以想象的人力与物力,依照着记忆中最清晰的画卷,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将这片早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中的宅邸,精准地复原。
不再是无限城那冰冷华美的宫殿,而是带着平安时代风雅的庭园,曲径通幽,池泉回游,樱树与枫木错落有致。
他独居于其中,拒绝了所有外界的探访,包括那些名义上仍算他下属的鬼。
他手中几乎永远握着那支发簪,指尖反复摩挲着上面精致的樱花弦月纹路。
他时常独自坐在廊下,望着庭院中那棵最大的樱树,一坐便是一整天。
红色的眼瞳中,曾经的暴戾、焦躁、野心,尽数化为了深不见底的沉寂与哀恸。
他不是没有想过追随千织而去,在那撕心裂肺的痛苦最初席卷而来时,他确实如此打算。
他走出了阴影,站在了明媚的、曾经是他永恒噩梦的阳光下。
灼痛感传来,皮肤发出轻微的“嗤嗤”声,带来熟悉的痛楚。
他闭上眼,等待着最终的湮灭。
然而,预想中的灰飞烟灭并未到来。
那灼痛感在达到某个临界点后,竟缓缓平息了下去。
他惊愕地低头,看着自己在阳光下依旧完好的双手,感受着体内奔腾的力量。
那是一股温和而坚韧、带着清冷月华气息的陌生能量,正是这股能量,中和了阳光的致命伤害,守护着他的存在。
属于谁,不言而喻。
是他的阿织……是他傻傻的阿织,在最后时刻,渡入他体内的“礼物”,不仅仅是让他克服阳光,更是……
不允许他轻易放弃生命。
“呵……”
无惨发出一声不知是哭是笑的叹息,仰起头,任由阳光洒落在他苍白的脸上,眼泪却无声地滑落。
这是他的所爱,给予他最后的、也是最残忍的温柔。
他的阿织,想他好好活着。
既然如此,他便活着。
有继国缘一这个先例在,无惨心底总存着一丝微弱的、却不肯熄灭的火种。
他的阿织,或许并未真正彻底消失。
就像缘一能够转世重生,他的阿织,总有一天,会以某种形式,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无所谓等多久,十年,百年,千年……
他等得起。
在这座复原的故宅里,守着凝固的时光,等着那缕不知何时会归来的月光。
……
黑死牟选择了深山隐居。
他寻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山谷,结庐而居。
无惨克服阳光后,他们这些由无惨血液创造的鬼,似乎也间接获得了对阳光的抗性,虽然不像无惨那般完全无惧,但已不至于在光天化日下灰飞烟灭。
他依旧练剑,日复一日,却不再是为了超越谁,或是证明什么。
剑成了他与自己内心对话、平息那汹涌了数百年的执念与遗憾的一种方式。
千织到最后都放不下他们的安危,甚至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他们若再自寻死路,或是去寻衅人类,岂不是辜负了那片月光最后的照拂?
他不会自讨苦吃。
在这寂静的山林中,与自然为伴,等待着有一天熟悉的身影会再次出现。
继国缘一则背起了简单的行囊,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江湖游历。
他走过山川大河,穿过城镇乡村,不再佩戴日轮刀,只凭一双眼,一颗心。
路见不平,力所能及之处,他便会伸出援手。
救助伤患,调解纷争,驱赶猛兽……所做之事,平凡而微小。
这是他幼时,在那个靠近继国家后山的樱林中,千织在他被家族排斥、茫然无措时,以身教言传,潜移默化中教会他的。
力量,可以用来守护,可以用来给予温暖。
他行走在阳光下,赤色的眼眸平静而通透。
他在履行千织曾给予他的教导,也在用自己的方式,继续千织未能亲眼见证的、对这片人世的温柔守望。
……
童磨回到了他的极乐教。
教众依旧对他顶礼膜拜,香火鼎盛。
他坐在高高的莲座上,脸上挂着那副完美无瑕、却空洞无比的笑容,接受着信徒的祈愿与供奉。
然而,没有千织之后,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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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觉得有趣的愚昧信徒,如今看来只剩聒噪;曾经享受的掌控感,如今也激不起丝毫波澜。
心底总会莫名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如同野火燎原,烧得他坐立难安。
他知道,那是失去了唯一能让他感到“真实”存在的后遗症。
这天,极乐教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戴着野猪头套,身形高大健硕,脖子上挂着一枚显眼银铃的嘴平伊之助,大大咧咧地闯了进来,无视了周围惊愕戒备的教众,直接站在了童磨的莲座前。
童磨垂下七彩的眼眸,看着下方的伊之助,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嘲讽弧度:
“哦呀?这不是那个叛徒的孩子吗?怎么,找到我这里来了?”
伊之助摘下头套,露出那双野性难驯的翠绿色眼眸,直截了当地说:
“我想听听母亲和你们之间的故事。”
童磨脸上的笑容冷了几分,语气恶劣:
“我又凭什么告诉你?你又是哪来的胆子就这么站在我面前?不怕我杀了你泄愤吗?”
他确实有这个冲动,尤其是在看到伊之助脖子上那枚属于千织的铃铛时。
伊之助没有退缩,而是从随身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个小木偶。
那木偶雕刻得有些粗糙,能看出是一只神气的猪猪,木偶的材质是一种带着淡淡清香的、非寻常的木材。
几乎是看到那个木偶的一刹那,童磨脸上的讥讽和恶意瞬间凝固了。
他认得那个木偶!
那是很多很多年前,千织闲来无事时,照着镜子雕刻的,手法生疏,刻坏了好几个,最终成了形的也只有这一个。
他当时还因为千织对孩子的上心默默吃醋,然而千织也只是淡淡一笑,将木偶收了起来。
直到琴叶逃走,也没能送出去。
原来……
兜兜转转,这个承载着千织早年痕迹的小木偶,最终还是通过某种方式,交到了这个小子手上。
童磨怔怔地看着那个木偶,仿佛透过它,看到了那个安静坐在窗边,垂眸认真雕刻的侧影。
那股无名的烦躁似乎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取代。
是嫉妒?
是怀念?
还是……一种认命般的无力?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伊之助都以为他要动手了。
最终,童磨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般,嗤笑一声,从莲座上站起身,七彩的眼眸不再看伊之助,而是望向虚空,语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与妥协:
“想知道就跟过来。”
说完,他转身,向着教坛后方,那处他从不允许外人进入的、保留着最多千织生活痕迹的内室走去。
伊之助眨了眨眼,虽然不明白这个看起来神经兮兮的鬼为什么突然改变了态度,但还是毫不犹豫地起身,跟在了他的身后。
………
猗窝座回到了他作为人类时生活过的小镇。
数百年过去,这里早已物是人非,找不到丝毫过去的影子。
原本宅子的位置如今是一片荒芜的空地。
他亲自动手,清理了杂草,没有重建华丽的屋舍,只是用最朴素的木材,搭起了一座小小的、与他记忆中相差无几的木屋。
他将小屋内外打扫得干干净净,仿佛在等待着谁。
他日复一日地在这里练拳,打磨技艺,心境却前所未有的平和。
他相信千织大人。
相信那个给予了他第二次生命,教会他守护意义的存在,绝不会就这样彻底消失。
他在这里等着,等着记忆中的那个人,某一天,会如同当年在雨夜中向他伸出手那样,再次来到他面前,带他“回家”。
鸣女依旧留在无限城。
这座由她血鬼术构筑的迷宫都市,在战后陷入了永恒的沉寂。
她抱着千织托付给她的那把琵琶,如同抱着唯一的圣物,终日坐在核心区域的黑暗中。
她没有离开,也没有让任何鬼再进入无限城深处。
她成了这座空寂之城的守门人,守护着里面被封存的一切……
包括那些属于过往岁月所有的痕迹与回忆。
无限城在她怀中琵琶的无声律动中,沉睡着。
鸣女知道,只有当那个人归来之时,这座城,才会被真正地唤醒。
而她,会一直等下去,直到弦音再起的那一天。
战火平息,岁月流淌。
有人在凝固的时光里等待救赎,有人在隐逸与游历中践行遗志,有人在往事的追溯中寻找答案,有人在熟悉的故地期盼归人,更有人在永恒的沉寂中守护着唤醒的钥匙。
他们散落在世界的角落,以各自的方式,背负着那份由月光带来的新生与遗憾,继续前行。
而那份关于千织的思念与等待,如同他消散时留下的月痕,深深烙印在每一个与他命运交织过的灵魂深处,无声,却永恒。